這兩天溫度越發高,就跟下火了似的。
穗子頭上戴着草帽,手裡搖着一把從老鄉那要來的掉毛的鵝毛扇子,有氣沒力地靠在樹上,問拖拉機底下趴着的男人。
“修好了沒?”
“馬上。”
“哎呀,得快點啊,照着現在這個速度,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放榜,都快進城了,怎麼突然壞了呢?”
穗子這兩天黑了一個色号,這還是戴着草帽後的效果呢,于敬亭這個不戴草帽的,黑倆色号,瞅着跟做了美黑似的。
倆人這一路收破爛.......古董,一路玩,在省内繞了個小圈圈,算計着今兒回家能趕上放榜。
結果還沒進市,拖拉機壞在路邊了。
這有沒有修理廠,好在于敬亭懂點修車技術,之前跟老師傅學了點,鑽車底下修車。
“一定是你破爛收多了,把車壓壞了。”于敬亭抱怨。
一開始倆人還能在車鬥裡搭帳篷,後面兩天什麼食槽子生鏽的破爛鼎都上來了,車鬥都占滿了,帳篷沒地方搭,隻能下來找地方。
“拖拉機本就是可以拉磚的,這點重量根本不可能壓垮,說不定就是讓你颠壞的!”穗子趁着沒人,也敢跟他色兩句。
倆人貧着嘴,拖拉機也總算是修好了,剛上路走了一段,就見有幾個人站路邊揮手攔車。
“老鄉,去哪兒?”于敬亭停車問。
在這地方攔車,一定是遇到特殊情況了。
“進城走親戚,能捎我們一段不?”
“上來吧。”穗子看這幾個人歲數都挺大了,站太陽底下也挺不容易。
問了才知道,這幾個人是坐馬車進城的,馬車出問題了,車夫騎着馬找人幫忙去了,他們隻能守在這。
穗子一問,這幾個人還是王家圍子來的,還是老鄉呢。
“你們倆這是收廢品的?”有人看到車上裝了亂七八糟的玩意,就問。
“是啊,家裡困難。”穗子聽到于敬亭的笑聲,她破罐子破摔了。
“開拖拉機收破爛,油錢能賺出來?”
“剛夠喝粥。”
“看你倆是城裡的吧,咋沒有進廠子上班呢?”
這些老鄉還挺喜歡聊天的,特别喜歡給人傳授生活經驗,甭管是城裡還是農村,對收廢品的印象總不大好,認為這是不務正業。
巴拉巴拉給穗子講道理,聽得穗子昏昏欲睡。
“說起進廠子,我們幾個也是夠鬧心的,本來是想進城投奔我們那出了名的街溜子的,聽說他在城裡站住腳了,随便都能給人安排活,我們屯子附近有個楊屯,好多人都讓他整進城了。”
“呃.......”楊屯的街溜子?穗子突然覺得過于耳熟,看了眼單手開拖拉機的那位。
“本以為這街溜子祖墳冒青煙,一飛沖天當廠長了,哪兒知道他中邪了,好端端的廠長不幹了,辭職也不知道整啥玩意去了,他娘早些年還是跳大神的,這兩年收手不幹了,估計就是保家仙鬧騰的他家宅不甯。”
“嗨,有的人,就是披上龍袍他也當不了太子,狗肉上不了席面,本就是個街溜子,被捧上去多高摔得就多慘。”
穗子越聽臉色越難看。
她才出來溜達幾天,于敬亭已經被人傳得這麼難聽了嗎?
“幾位老鄉,看你們也是生面孔,人家于廠長認識你們嗎,你們就找他安排工作?”穗子壓着火問。
“他不認識我們,可我們當年都在他娘那看過事兒,我還給過他娘倆雞蛋呢,要不是他中邪了,我們肯定能得了好處——哎,你咋知道他姓于?”
“想着從人身上撈好處,撈不到就惡語相向,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相向六月寒,大夏天的,我硬是讓你們膈應出一身雞皮疙瘩!敬亭,掉頭!”
這會拖拉機都突突進城了。
幾個老鄉原本就該在前面下車的,穗子一氣之下讓于敬亭掉頭。
“哎,你掉頭幹嘛?”有個老鄉問。
穗子雙唇緊閉,不再說話。
于敬亭一溜煙突突到幾個人上車的地方,穗子一揮手。
“都下去!”
“你神經病吧?”幾個老鄉被她氣到了,還帶這樣玩的?
“不,我們沒神經病,我們就是中邪了,趕緊下去,不下去就揍你們!”穗子發脾氣。
于敬亭叼着草棍樂呵呵看她發飙。
别人罵于敬亭,于敬亭本人可能眼皮都不擡一下,但穗子一定會生氣。
幾個人罵罵咧咧下去,感覺自己遇到老瘋子了。
“帶人快到地方再開回來,這不腦子有病——等會,她喊那男的什麼?”
“敬亭......那不就是街溜子?!”
反應過來的幾個老鄉欲哭無淚,當着人家正主面叨叨,怪不得那女的生氣。
“他會不會拿彈弓打咱們玻璃啊?”
“在那之前,不得先想想咱怎麼進城嗎,還拎着大包小裹的,根本走不過去.......”
回程的路上,穗子毫無形象地盤腿坐拖拉機上,越想越氣。
拿着鵝毛扇子對着車鬥一通抽,抽得鵝毛來回飛。
“氣死我了,愚昧!無知!恨人有笑人無!”
“得了,罵我我都沒生氣,你發那麼大火幹嘛,被狗咬你還咬回去?”
“咬!必須咬,我就是裝個鋼牙也得啃回去,啊呸!”
“你快省省鋼牙吧,回頭我跟咱娘打聽下,下次回去抽空打他們玻璃,大熱天你可别上火了。”
穗子這股無名小火一路延續到家。
老家的人都知道于敬亭辭職的事兒,想必廠子裡傳得更難聽了。
穗子憋着一口氣,就等着成績出來,閃瞎這些狗眼看人低的。
結果到家才發現,家裡比外面還熱鬧。
還沒進院,就聽到王翠花罵人的動靜。
穗子怕婆婆吃虧,忙讓于敬亭跑進去看看,她則是一溜小跑跟着。
屋裡,王翠花正指着于大娘和二大娘罵。
“我們家鐵根過的好不好輪不到你們嘚瑟,你們有本事也養個出息的兒子!看别人拉屎自己皮眼子也刺撓!”
“老四家的,雖然咱現在已經不是親戚了,可看在曾經也當過妯娌的份上,還是勸你一句想開點吧,兒子中邪兒媳婦被奪舍,這都不是啥秘密了,回屯子裡種地不也挺好?”
大娘滿臉得意,小人得志。
于敬亭進門就看到這一幕,挑眉。
“我爹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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