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迄今都記得那個畫面。
藍天白雲,金黃色的麥浪,叼着煙開拖拉機的俊朗少年。
他長得帥,叼煙的造型自成一派,走哪兒都有大姑娘小媳婦瞅。
“你當初見了我,就跟小鹌鹑似的瑟瑟發抖,怎麼還有心思記這些?”于敬亭抓住重點。
穗子臉上飛紅霞,把頭轉到一邊,欲蓋彌彰道:
“我想說,吸煙有害健康,以後你不要抽着煙開拖拉機。”
不讓他叼煙,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就不會眼睛抽筋似的,一直盯着他。
她還要在拖拉機上貼親手寫的紅對子,宣告主權!
讓所有人看到拖拉機,就知道這男人是她的。
“拖拉機早晚得放成廢鐵。說到這個,我就來氣。”
于敬亭聽穗子說起拖拉機,跟她吐槽。
他這段時間跟村長走的比較近,勉強也算是村長的心腹。
分田前,村長也找他聊過,關于拖拉機和幾個大型農機分配的問題。
于敬亭給村長提意見,與其放着閑置,不如利用起來往外租。
租金換成紅利,再分給村民。
他的想法在這個時代,非常創新,可操作性也特别強。
從穗子的角度看,這是絕對的經濟頭腦。
但這種提議在當下,簡直是膽大包天。
之前賣草藥,已經打了個擦邊球。
拖拉機搞分紅,萬一被鄰村舉報,說他們是“資本主義小尾巴”,後患無窮。
村長不同意,還把于敬亭數落了一通。
按着村裡的約定俗成,男人在外面的事兒,很少願意跟家裡的女人說。
于敬亭卻說得極自然。
她不僅是他家裡的賢内助,也是他的師爺,有點大事小情的,商量着來呗。
穗子聽他說完後,眼裡帶光,毫不掩飾對他的崇拜。
“這件事,你想的是對的。”
于敬亭被她看得心潮澎湃。
他的很多想法,都與周圍人格格不入。
他剛剛的那番話,要是對别人說,很可能把别人吓到,這是要走萬惡的資本主義道路啊。
但穗子就不一樣了,她是他的知己。
“我們正處在轉型階段,摸着石頭過河,好多供求關系都是不合理的,比如拖拉機甯願放成廢鐵,也不願意充分利用。”
養殖場,缺飼料,經濟不流通不讓購買,動物隻能餓着。
農場裡,可以用作飼料的農副産品堆積腐爛,隻能用來漚肥。
把農産品賣給養殖場,兩邊都能得到好處,沒人敢動,甯願漚肥也不能賣。
這些後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兒,卻是這時代真真切切存在的。
穗子的話引來于敬亭的連連點頭。
看她說了這麼多案例,他也即興發揮,找了個類似的事兒。
“咱倆在一起,我都沒怎麼發揮不盡興,你每次都哭哭啼啼,一口一個不行不要,可是咱隔壁的楊老四,一次三分鐘,四嫂活着的時候,天天蹲在井邊歎氣。”
“這就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你這不知足的女人!”
穗子呆。
他到底是怎麼把這件事,跟拖拉機聯想到一起的?
神聯想,毫無違和感!
“為什麼,每當我發掘你的閃光點,感受你的與衆不同,努力想走進你的内心,你都給我展示你這不要臉的一面?”
推開他的心門,入目一片黃!
“隻聽說累死的牛,就沒有鋤壞的地,你不能每次都餓着我,這村裡還多少女人綠着眼睛歎氣呢?”
“你是挨家挨戶的趴窗根,還是人家兩口子辦事時,你就站在牆外放水?要不你怎麼知道?”
穗子平時反應都挺慢,就在“維護自己領土完整”這塊,速度極快。
“别人家的地幹旱,你這頭精力旺盛的瘋批牛,想去‘幫忙’?”一邊說一邊四處找。
“你找什麼呢?”
“我記得炕頭下,壓着一把剪刀來着。拖拉機就變成廢銅爛鐵,牛也骟了。”
“草!!!”
于敬亭一把按着她的小胖手。
這小娘們也太狠了吧,一言不合就要骟!
“我啥時候要幫别人來着?”冤沉海底!
他隻想趁機調戲下自己媳婦,順便争取下福利,結果福利沒整到,還被威脅要骟了他!
穗子也不說話,黑白分明的大眼默默地看着他,眼圈紅紅的,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喂!你講點道理!要骟人的是你,你哭啥?!”
“你還吼我.......你好兇。”穗子的眼淚說來就來,噼裡啪啦砸在炕席上。
于敬亭慫了。
講什麼道理啊,她的眼淚就是這世間最大的真理。
摟着她一通哄,又是擦眼淚,又是發誓絕對沒對别的女人有過想法,甚至連晚上不折騰都拿出來承諾了。
穗子瞬間不哭了,眼淚來得快去的更快。
于敬亭感覺自己上當了,想把那句“今兒晚上不整”收回來。
穗子軟下身子,靠在他身上,小手讨好地給他捶腿,聲音都比平時柔。
“我嫁了個言出必行的好男人。”她可算能休一天了,嘤!
“不,我是王家圍子第一人渣。”他賭氣地把頭扭到一邊。
穗子用手扶着他的臉,小嘴湊過去,吧唧一下。
“你以為,我是吃你這套的男人?”
于敬亭本想露出個“你打發要飯的呢?”的表情,奈何,上翹的嘴角,出賣了他的心事。
好吧,他的确是吃這一套,還是美滋滋的吃。
“想笑就笑,捂着嘴幹嘛?”
“嘿~”穗子還真笑出聲來了。
于敬亭青筋跳了跳,不上炕——她很開心?!
“倒也不是不喜歡,隻是——”
穗子本想說,你那體力,正常人都扛不住。
更何況她還是個身上有肥肉,肚裡揣娃娃的孕婦。
但考慮到這麼說會讓他嘚瑟加倍,話鋒一轉。
“我想留着體力,明天跟你一起,把拖拉機拿下來。”
“想偷懶就直說,什麼拖拉機——拖拉機?!”
穗子點頭。
她剛剛拿算盤算了半天,就是在算這個。
“村長不同意拖拉機分紅給村民,那咱們就一家吃下來。”
不同意全村分錢,那隻能獨吞了。
穗子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把手搭在他的俊臉上:
“我男人明明很想跟大家一起共同富裕的,可是村長不同意啊,最後,還是咱家扛起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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