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最難的莫過于囊中羞澀,且他們兄妹都骨氣太傲,不肯将難堪露于人前。
她不去尋外祖母,一是不想給她添麻煩,二也是不願李氏再輕看于她,若是讓王府中知曉,她窮酸至此,連件冬衣都添不起,豈不被人笑死。
她突而想到當初林家落難時,她曾上門去尋沈墨,卻被林氏派個下人拿一萬兩銀票打發的場景。
那一日,她這輩子都不想在經曆,哪怕再苦再難,也絕不再求任何人。
馬車停在盛京最有名的一家瓷器店門口,兄妹二人一前一後下車。
“我記得姑母最喜歡陶瓷一類,咱們送件品相差不多的,不求多出彩,拿的出手就成。”
林軒逸點點頭,兄妹二人剛走至店門口,小二便熱情的迎了出來,“二位貴客,想挑些什麼,是家用還是送禮?”
林清婉,“送禮,品相上乘的,送官宦貴夫人。”
小二眼睛一亮,笑的眉眼彎彎,“那小姐可是來巧了,小店新來幾款上等的定窯瓷器,那可是連王公貴胄都送得的。”
他引林清婉走進内間,櫃台上擦的一塵不染,幾個清透漂亮的花瓶擺放在上面,單看釉色與花紋就知是上品。
“小姐您看,這幾個可都是咱們的鎮店之寶,小的不是托大,便是三品大員的府上,也拿不出兩個來。”
林清婉走上前輕敲了敲,聲音清脆悅耳,的确是正品。
“這個什麼價格?”林清婉指着其中一個定窯暗花梅瓶問道。
小二伸出兩根手指頭,“定窯瓷器是京中最貴的一種,這個得兩千兩。”
林清婉手指微彎,面上有些窘迫,加上二哥方才給她的,他們也就不到三百兩而已。
這個,屬實買不起。
店小二見她微抿着嘴,面上露出難色,連忙笑道,“若是那人于小姐隻是普通友人,咱們外面也有中等的青花瓷,大概幾百兩銀錢,小姐可以過去瞧瞧。”
林清婉點點頭,沖林軒逸無奈笑笑,二人又跟着店小二出去,不想剛出内間,便碰上位硬茬。
“呦,我當是哪家的小姐囊中羞澀,連個破花瓶都買不起,原來…竟是王家的表小姐。”
林清婉充耳不聞,隻福身一禮,“顔阊郡主。”
打過招呼,便掠過這人往前走去,可顔阊怎會輕易放她走。
“站住!”
顔阊轉過身,神色不虞,“林小姐,你林家的家教可曾教過你何為禮數尊卑?本郡主未點頭,誰允許你起身離開的?”
林軒逸面色一沉,往前一步,卻被林清婉按住手腕,微搖搖頭。
二哥科考在即,不适宜與靖安侯府為敵。
“郡主,民女門第不高,自然比不得郡主尊貴,侯服玉食,揮金如土,郡主就莫難為民女了。”
顔阊郡主聞言,下巴微擡,心氣順了不少,“你倒是比那柳家的會說話,不過不知為何,本郡主就是不喜歡你。”
林清婉笑笑,沒有接話。
“算了,本郡主今日還要給暮哥哥挑選生辰禮,沒工夫跟你這個小蝦米計較。”
顔阊冷瞥她一眼,招手喚來店小二,“剛才那花瓶,本郡主要了,給我裝起來。”
“這般名貴的東西,想是側妃會喜歡的。”她低聲呢喃,嘴角含着溫和笑意。
隻要側妃喜歡,她就能幫自己在暮哥哥跟前說幾句話了。
她一心挂念着她的暮哥哥,自然沒工夫跟林清婉較勁。
店小二被叫走,林清婉與林軒逸自己閑逛着。
周暮的生辰?林清婉微抿着嘴,他的生辰,邀請的定是皇親國戚,公府貴胄吧。
如她這般身份,是沒資格參加的,若是以前,她收他那般多的禮,許是會送件重禮回他,可如今,她怕是窮酸的連頓飯都請不起。
“清婉!”耳邊響起二哥的聲音,林清婉恍然回神。
“你怎麼了?可是心裡不高興了?”林軒逸眼中透着自責。
林清婉搖搖頭,“沒有,我隻是再想究竟送什麼禮合适。”
林軒逸,“歸根究底,還是我與大哥的不是,讓你受委屈了。”
“你放心,二哥一直都很用功的,等明年殿試一過,咱們的日子定會好起來的。”
林清婉笑着點頭,“我相信二哥。”
顔阊許是真的着急,讓下人将定窯花瓶送上馬車後就匆匆走了。
林清婉最後挑選了一個青花玉瓷春瓶,花了二百四十兩銀子,在這間鋪子裡,已是相對便宜的了。
店小二絲毫沒有輕怠,樂呵呵的給她裝起來,親自放在馬車上。
“小姐以後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時過來,小的一直都在店裡。”
林清婉點點頭,馬車調轉方向回去。
林清婉盤算着手中銀子,大概還剩五十多兩,便撩起車簾,吩咐允風道。
“尋間成衣鋪子停下。”
她轉而看向衣着單薄的二哥,“明日宴會上,柳家的夫人也會去,二哥還是置辦身行頭,莫讓人挑出理。”
林軒逸蹙眉搖頭,“我不用,柳夫人在内院,又不會到外院去,倒是你,明日京中各家一旦知曉你與沈墨有婚約,你定會成為各家關注的對象,衣着上定要得體一些才是。”
林清婉笑起來,“你忘了,我有外祖母接濟呢,衣櫃裡都是些新冬衣,一次都沒穿過。”
林軒逸:“那就添件首飾。”
“首飾也有很多,妝匣裡用都用不完,你就别操心我了。”
檸襄聽到自家小姐的話,鼻尖很酸,險些落下淚來。
馬車停在成衣鋪門口,林軒逸不肯要,非要林清婉留着買喜歡的吃食,無奈之下,林清婉隻得讓檸襄去給他買。
天藍色的直襟長袍,加之一件白色大氅,将僅剩的銀兩全部花了個幹淨。
“明日宴會上,二哥若是連件大氅都沒有,凍的臉手青紫,指定要被旁人笑話,便是你不在意,也要維持江雲的體面。”
林軒逸看着那件月白色大氅,微微點頭,半晌沒有言語。
他心中很不是滋味,林家落難至此,他竟窩囊到要妹妹來接濟的地步。
二人默契的誰都沒有提吃飯的事情,馬車緩緩行駛,回到王府。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也閃身消失,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淮陽王府,周暮的書房。
淩峰木着臉,實誠的禀報,“林小姐與林二公子一起,先是去了城南的瓷靖軒,林小姐看上了一件定窯瓷器,但是錢不夠,最後挑了件青花瓷,花了二百四十兩。”
“期間遇上了給主子挑生辰禮的顔阊郡主,還被顔阊郡主諷刺了幾句,最後不了了之,中途林小姐的丫鬟下車給林二公子買了件冬衣,二人已經回府。”
周暮執筆的手頓住,留下一片黑漬,“買冬衣?王家沒給他們置辦冬衣?”
淩峰老老實實的站着,不說話。
淩霄道,“這幾日王家大夫人籌劃着退婚一事,忙活的不可開交,應是還沒來的及。”
周暮眉間一冷,扔掉手中紫毫筆,“出城,去峻嶺山。”
淩霄怔住,半晌後才反應過來,周暮已經出了門。
“主子,今日天這麼冷,去峻嶺山做什麼?”
周暮不答,隻吩咐淩峰,“回去将我的弓箭取來。”
又看向淩霄,“你待在府中,将鄭家那幾間鋪子的事處理幹淨,今日就交到程娘子手上。”
淩霄,“是,屬下已經讓人去尋程娘子了,待會就去府衙拿文書。”
周暮點點頭,半刻鐘後,淮陽王府沖出兩匹駿馬,迎着冷風往城外飛奔而去。
……
王府。
林清婉一直将手藏在披風中,待回到錦繡閣時,才露出凍的青紫的小手。
月禾心疼的直掉淚,忙端了熱水給她暖手,“小姐,其他房的公子們都有去年的舊冬衣,晚上一兩日自是不急,可咱們與二公子那邊卻是沒有的,若是再推個幾日,您肯定要着涼的。”
“不若咱們就去尋老夫人說說吧,哪怕出門買件冬衣也成啊!”
林清婉搖搖頭,“大舅母隻是忙,又不是故意薄待于我,這便急急的去尋外祖母,倒顯的咱們小家子氣。”
為件穿的去告狀,着實不體面,顯的他們太過寒酸,讓人恥笑。加之還有二哥的婚事迫在眉睫,才更不能讓人瞧不起,傳出難聽的話去。
坐在床上暖了許久,她身上才有幾分熱乎氣。
晚間,林清婉剛用過飯上床,遠心堂的餘嬷嬷便來請。
“老夫人記挂着明日表小姐去沈家參宴的事,讓老奴請表小姐過去說說話。”
林清婉隻得從熱乎乎的被窩中出來,“勞嬷嬷稍等片刻,我換上衣裙便去。”
“不着急,今個天冷,表小姐穿厚些。”
餘嬷嬷站在屏風後,冷的直搓手,她左右瞧幾眼,微微蹙起眉。
招手讓一旁的月禾過去,老眼帶着厲色,“你們這幾個丫頭,懶得要上天不成,這麼冷的天兒,房中為何不燒上銀碳,凍着了表小姐,當心老夫人打你們闆子。”
月禾嘴角動幾下,面帶難色,默默垂下頭,沒有言語。
餘嬷嬷見她這幅模樣,心裡一突,忙将她拉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