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那張白淨的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朱景玄吃痛,他隻得認慫。
“好,你松手,我馬上滾。”
聞言,小鹿手一松,朱景玄疼痛緩解。
他回過頭,再次看向小鹿,可眼前這個一身英氣的女子,卻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聊。”
他很不甘心地朝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回頭朝病床上的蓉姐望了過來。
“蓉姐,你别怕,沒事兒的。”
周楚承安慰道。
“你也滾。”
小鹿毫不客氣地低聲呵斥。
周楚承詫異,擡頭朝小鹿望來,她卻斂住眸色,殺氣騰騰。
“不要逼我動手。”
她隐忍着怒氣,兩隻手已經攥成了拳頭。
周楚承已經不再是三個月之前的小白,他欲言又止。
這種場合,不管怎麼說,他一個外人杵在這裡,着實難堪。
“小鹿,你别這樣對三少說話,剛才要不是他……”
“一,二……”
小鹿開啟了倒計時。
“好,我馬上走。”
周楚承回頭,沖蓉姐點了點頭,“蓉姐,我改天再來看你。”
然後,他邁開步就從病房離開了。
“小鹿,你怎麼能這樣跟三少說話?”
蓉姐低聲責怪道。
小鹿快步走向蓉姐,目光将她掃視一周,見蓉姐無恙,這才放下心來。
“我想怎麼跟他說話就怎麼說話,這裡不安全,我帶你換一個地方吧。”
小鹿提議道。
蓉姐卻攔住了她,“我沒事兒,這裡挺好的。”
她伸手拉住小鹿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邊拉,“小鹿啊,你聽媽的話,他确實是你的親爹,一直以來,是我騙了你。我現在得了這個病,早晚都要走的人,媽隻是放心不下你來。”
“你不會死的。”
小鹿擲地有聲。
她平日裡硬朗慣了,但是現在,聲音卻微微有些顫抖。
悲傷在她心裡逆流成河,但是她卻想盡一切辦法壓抑着。
“小鹿。”蓉姐将手附在小鹿的手背上,“媽也舍不得你,還沒看到你結婚呢?你這個脾氣呀,太倔太硬,不知道以後會嫁給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媽怕你吃虧啊。”
小鹿立刻将手抽回來,“我沒說要嫁人,你想多了。”
這是她一慣跟蓉姐對話的口吻。
“好了,你多休息一會兒吧,我在這兒陪着你,不會有人打擾你的。”
她拉過一張椅子,挨着牆壁,然後抱着雙臂靠在椅子上,合上眼睑,像是睡着了一般。
蓉姐還想要說點什麼,終究是欲言又止。
周楚承從病房裡離開之後,他并未走遠,而是去找了蓉姐的主治醫生。
很快,她拿到了蓉姐的檢查報告,報告顯示她得了腸癌。
這件事,他答應了蓉姐不告訴周楚承和喬恩。
所以,他隻能偷偷去聯系醫生。
不管是為了蓉姐,還是為了小鹿,他都要想盡一切辦法救治蓉姐。
當晚,周楚承又來到了醫院。
隻是,他還沒進入蓉姐的病房,就被小鹿趕了出來。
“你來做什麼?”
小鹿冷冷地将周楚承攔在了門外。
“小鹿,咱們都冷靜一點,我來這裡,是希望能夠帶蓉姐去美國治療,我把她的病曆發給了一位美國的醫生朋友,蓉姐的病可能沒那麼嚴重。”
不等周楚承把話說完,小鹿一個冷眼朝他掃了過來。
“夠了,請你離開。”
周楚承沒想到,小鹿竟然如此的排斥他。
他愣住了,就那麼呆呆地看着小鹿,“我真的是為了蓉姐好。”
他努力替自己辯解,但小鹿不想聽。
“不需要。”
她一把推在周楚承的兇口,硬是把他趕走了。
周楚承很是惱怒,可他又沒有解決的策略。
後來,他想到了一個人。
當夜,他回到了榕城。
“大哥,我有個事兒要你幫忙。”
周楚承趕回榕城時,正是上午的時間,周津安剛要準備去開會,正在做準備工作。
“如果跟小鹿有關,麻煩你免開尊口。”
周津安埋頭看着文件,卻未蔔先知似的拒絕了周楚承。
“是跟蓉姐有關。”
周楚承微微地舒了一口氣,他打開手機,将蓉姐的病曆發給了周津安。
“蓉姐得了腸癌,但是她不讓我告訴你們。現在,她就在那個小鎮上耗着等死。大哥,蓉姐一家為了我們周家付出了一切,這個時候,我們不能不管蓉姐。”
周楚承說着這些話的時候,周津安一直保持着沉默。
看到那份病曆的時候,他是震驚的。
蓉姐離開的時候,隻是說老家有點事兒,她還提到了那個老婆婆,丈夫雖然死了,但是婆婆老了,需要人照顧,她得回去一趟。
一切都隻是借口。
他起身,快步就朝外走。
周楚承意識到什麼,上前趕緊攬住了周津安。
“你别去,蓉姐之所以這麼做,就是不想自己在你們面前難堪,她要強了一輩子,不希望别人可憐她。”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津安。
那一刻,周津安的臉色難看極了。
他年幼的時候,蓉媽給過他最好的庇佑。
後來,他學成歸來,是蓉姐給了他家的溫暖。
從心底裡,他早就把蓉姐當做了自己的家人。
可現在,蓉姐得了病,卻選擇一個人躲起來,不讓他知道。
他心裡難受極了。
周楚承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似的,“大哥,我想請你幫的忙,跟這個有關。蓉姐聽小鹿的,小鹿聽你的,隻要你一句話,小鹿肯定會帶着蓉姐回榕城。”
“醫生我已經請好了,今天晚上到榕城,隻要蓉姐回來,她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療。我讓醫生看過她的病曆了,她被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大。”
周楚承這次說完,周津安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了。
他深深地望了周楚承一眼,繼而,返身走向自己的辦公桌。
“小鹿,明天回來,有任務。對了,讓蓉姐也回來,念恩想她了,一直哭鬧。”
周津安就這樣以最平淡的口吻,說出了最真實的需求。
他清楚,小鹿不會違抗他的命令,一定會在接到他的通知後回到榕城。
而蓉姐呢,她雖然已經病倒在床上,隻要他們還需要她,她便會赴湯蹈火地趕回來。
“謝謝。”
周楚承由衷地說道。
周津安就那麼定定地看着周楚承,許久之後,他說出了一句話。
“你要是敢辜負小鹿,我打斷你的腿。”
雖然,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周津安不考慮那麼多了。
“放心,絕不會給你機會。”
周楚承的嘴角終于有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第二天,小鹿攜着蓉姐回來。
兩人乘坐大巴,原本說好,司機過去接他們。
可等小鹿挽着蓉姐的胳膊出現在車站的時候,卻意外發現周津安和喬恩在站外等着他們。
“少爺,少奶奶,你們怎麼來呢?”
蓉姐受寵若驚。
“蓉奶奶,你怎麼才回來啊?我都想你了。”
念恩嘴乖,湊到蓉姐的身前,拉住她的手,奶聲奶氣地說着話。
蓉姐的心立刻就碎了,她已經沒有力氣将念恩抱起來,隻有蹲下身,将念恩往懷裡摟了摟。
“奶奶的小寶貝兒呀,奶奶也想你呀。”
她在孩子嬌嫩的臉蛋上親了又親。
“周總,少夫人。”
小鹿看向周津安,隻是那一眼,她似乎已經讀懂了周津安的心思。
“走吧。”
周津安的話不多,冷冷說道。
“念恩,拉着奶奶上這輛車。”
周津安輕聲說道。
小念恩便拖拽着蓉姐,非要她上周津安乘坐的那輛車。
“少爺,使不得,我就坐後面那一輛。”
蓉姐推辭,但是沒用。
“蓉姐,念恩想跟你說話呢,你就坐這輛吧。”
喬恩開口勸說道。
這一次,蓉姐不再推辭了。
一行人上了車,車子迅速地駛離。
車上,念恩拉着蓉姐,祖孫兩人低聲說着好多話。
周津安透過後視鏡朝後望過來,隻覺得畫面格外的溫馨。
蓉姐比他大了十來歲,在他心裡,他不隻是将她當做長姐,更多事當做一個長輩。
所以,他堅持讓念恩叫蓉姐奶奶,就是這個道理。
車子沒有駛向楚苑,而是徑直去了中心醫院。
到達醫院時,蓉姐吃了一驚。
“少爺。”
她瞪大了眼,瞬間進入局促不安的狀态。
喬恩挽住蓉姐的胳膊,“蓉姐,我們都知道了。一家人,不該有隐瞞的。”
蓉姐一直是個樂觀的人,但是這一刻,她的眼圈便紅了。
“少爺,少夫人,對不住了,我給你們添亂了。”
周津安沒有吭聲。
知道蓉姐生病的那一刻,他心裡就被難受蒙蔽着。
“沒有添亂,蓉姐,你别這樣想。念恩可想你呢,你可得快點好起來,我們都很需要你呢,這段時間你不在,大家的胃口都覺得不好了。”
“蓉奶奶,你快點好起來吧,我想吃你給我做的曲奇餅。”
念恩膩歪在蓉姐的懷裡,軟綿綿的聲音鑽入人的心裡。
“好,蓉奶奶給你做。”
蓉姐伸手拭去了臉頰上的淚水。
醫生是周楚承從美國請來的,蓉姐一到醫院,立刻安排住院。
所有的檢查也都要詳細地再做一遍。
自始至終,小鹿都抱着雙臂,冷冷地站在一邊。
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怎麼言語。
“喝杯咖啡吧。”
周楚承去買了咖啡,将一杯冰美式遞給小鹿。
她接過,但是眼神卻警惕地看向周楚承。
“小周總,不該說的話,記住了,千萬别亂說,否則,小心夜長夢多。”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給周楚承敲警鐘。
敲什麼警鐘呢?周楚承自然知道。
小鹿不希望她有個父親的事兒被人知道。
“放心吧,我什麼都不知道。”
周楚承給了回答。
“謝謝你。”
小鹿稍微松了一口氣。
她跟周楚承道了謝。
他心裡一暖,笑容就在臉上綻放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可千萬别覺得,我是為了讨好你才這麼做的,我真的不是為了讨好你,我就是——”
“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釋。”
周楚承的話還沒說完,小鹿就打斷了他。
他擱置在嗓子眼的話,就一直停留在那裡了。
從那天開始,他多了很多時間跟小鹿相處。
蓉姐做了活檢,報告需要等一周。小鹿暫時無事,每天二十四小時在醫院照顧蓉姐。
周楚承則找着借口來醫院,打着探望蓉姐的旗号,想要尋找機會跟小鹿多一點接觸。
蓉姐識趣,在窺見周楚承的心思之後,每次他來,她便熱情地招呼着,然後又找各種借口,讓周楚承與小鹿待在一起。
周楚承心裡感激壞了。
這一個星期的時間,小鹿每天都會見到周楚承。
他似乎并不是傳說中的那麼玩世不恭。
許多事,他做起來可能慢,但沒有不着調之感。
雖然,她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讨好,甚至是刻意的接近,可是,她不再像最初那樣讨厭他。
他身上沒有富家子弟的架子,倒是有一絲憨厚和率真。
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互補,并且在互補上學會了欣賞,那麼,許多奇妙的化學反應就要發生了。
隻是,一切都還需要時間。
蓉姐不想給任何人添亂,可周津安、喬恩,每天都會來探望她。日子倒是過得沒有預期那麼難熬。
一周後,蓉姐的活檢報告出來了。
出乎意料地是,她屬于誤診。
雖然,她表現出來的症狀與癌症很像,可活檢的結果顯示,她并未有癌變的可能。
這是一個好消息。
蓉姐聽到消息的時候,激動地哭了。
“謝謝你,三少,謝謝你。”
蓉姐一邊落淚,一邊說着感謝的話。
周楚承反而羞澀了,他一隻手不停地抓着後腦勺,“我……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我隻是……我隻是幫了個小忙而已。”
小鹿就站在不遠處,她沒說話,仍是那副冷冷的、酷酷的樣子。
可所有人都知道,“冰川”開始融化了。
就在蓉姐拿到活檢報告的當天晚上,她接到了朱景玄打來的電話。
“阿蓉啊,考慮得怎麼樣了?你跟小鹿說一聲,明天中午,我帶着她小媽和弟弟過來,我們一起吃個飯。”
蓉姐擺脫了癌症的嫌疑之後,整個人都變得輕松了。
現在聽到朱景玄的電話,她有一種聽到笑話的感覺。
“吃飯?吃什麼飯?我告訴你朱景玄,小鹿是我的女兒,長這麼大,你什麼都沒有付出過,她跟你沒關系。”
蓉姐斷然拒絕。
可朱景玄根本就不罷休,“阿蓉,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都能理解,但是小鹿是無辜的對不對?你想想看,她要是以前就知道有我這麼一個爹,你覺得她會不認我嗎?再說了,我現在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窮小子了,我可以給小鹿更好的生活。”
朱景玄開始在電話那頭給蓉姐畫大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