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腦中的弦斷開了,有人脫了他的褲子!
錢甯對自己還是有幾分信心的,他的臉蛋兒雖然比不上李越,可卻是跟着好幾個高人認真研習過房帏之事,就在這黃赤之道的造詣上,一定遠遠高出李越。他也不是未開葷的毛頭小子了,這睡男人和睡女人其實相差無幾,皮相都是其次,關鍵是在“風情”。
然而目前的關鍵是,即便他再有“風情”,也要朱厚照肯配合才是。若是在尋常酒館娼窯裡,下點兒助興的藥就什麼都解決了。偏偏是在這紫禁城中,在這裡下藥,可比登天還要難。錢甯思前想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危險的想法,隻能指望“酒是色媒人”了。
誰知,就在他四處搜尋特色美酒時,朱厚照居然自己醉倒了。這說來還是與慶陽伯夫婦見面的影響。朱厚照雖答應月池,會試着好好待婉儀,但在他心裡,并沒有把這話當作一回事。給足了皇後的體面,就算是他仁至義盡了。若想再演他母後的神話,等于是癡人說夢。
是以,慶陽伯已經入宮多時,還是身邊人提醒,才讓他想起來,按慣例應該去見見自己的老丈人。他連衣裳都懶得換,直接便擺駕去了壽昌宮。即将成婚的妻子眼圈還是紅紅的,一見他來就把頭低了下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奉送,生生讓朱厚照把話噎在喉頭。四個人坐在殿内,除了上菜的動靜和報菜名之外,竟無一點兒旁的聲響。
夏儒夫婦連鞋襪都濕透了,戰戰兢兢地坐在椅子上,話在嘴邊轉了又轉,可就是沒有說出口的勇氣,最後他們索性放棄掙紮,等待皇上首開金口。朱厚照也很尴尬,若是上來就敲打,似有些不近人情,若是先寒暄一陣,可聊些什麼呢?他除了偶爾和李越在一起時找找話題,平時可都是人家給他遞台階。
劉瑾在一旁度其意,率先開口道:“伯爺、夫人,這些可都是萬歲親命尚膳監準備的淮揚菜,二位可要盡情享用,不要辜負皇上的美意啊。”
夏夫人這才定睛一瞧,果見金盤之中盛着拆燴鲢魚頭、清炖蟹粉獅子頭等淮揚名菜。她不由心中熨帖,皇上日理萬機,還注意這點小事。夏儒則是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多謝萬歲的盛情,我等……實在是受寵若驚。”
朱厚照丢給劉瑾一個贊許的眼神,然後開口道:“不久我們也快是一家人了,您不必如此客氣了。行了,時辰也差不多了,開宴吧。”
正統的儒家用餐禮儀,講究“食不語,寝不言”,夏儒也是讀書人,家裡自然也是嚴守規矩。他以為宮裡的規矩隻會更大,怎會料到,看着人模狗樣的大明天子,是個吃飯要人陪聊,睡覺也要人講故事的奇葩呢。是以,這一餐飯吃得是悄然無聲,夏儒夫婦就連咀嚼食物都是盡量緩慢小聲,生怕殿前失儀。
可他們看不到的是,在這種氣氛下,朱厚照早就食欲全無。若按他往日的脾氣,早就揚長而去了,可好歹是第一次翁婿見面,夏家目前并無過錯,他總不能無端讓人沒臉,因而隻得忍着。好不容易熬到最後,他剛剛拿起銀匙,就發現嶽父嶽母在偷偷看他。他們可能以為自己的動作很隐蔽,借着喝湯的動作隻望這裡瞟了幾眼,可對坐在上首,耳聰目明的朱厚照來說,太明顯了。
夏儒夫婦雖然剛開始極為忐忑不安,可随着時間流逝,他們的心情也漸漸平複了下來,可一冷靜下來就意識到,他們剛剛居然連皇帝女婿的面都沒見到。這可不成,身份地位相差再懸殊,也不能“對面不相識”。想到此,夫婦二人開始不約而同地偷看朱厚照。
隻見他頭戴烏紗翼善冠,鬓發如漆,嘴唇紅潤,越發襯得面如滿月,眉清目朗。夏儒素來不苟言笑,此刻臉上也不由帶出了喜色。夏夫人更是不勝歡喜,不由暗道,瞧瞧這人才,比那些鳏夫和商戶不知高出多少來,叫那些長舌婦說她女兒不好,孰不住她們婉儀的福氣大着呢。兩夫婦心中滿意,看朱厚照的眼神就更加柔和,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水來。
可朱厚照本人卻是被瞧得坐立難安。他自一出生就是人上人,那些臣下看他谄媚有之,恭敬有之,除了他的父皇外,還從來沒人敢這麼肉麻地看他。他一方面既覺得不自在,另一方面又心生懷疑。是不是他剛剛那一句“一家人”,又給了夏家不該有的期望,讓他們也生了僭越之心,否則,怎麼敢偷窺天顔。
朱厚照心一沉,絕不能再養出第二個張家了。他忽而開口道:“朕記得,皇後還有個兄長是嗎?”
夏儒一愣,忙答道:“啟禀萬歲,正是,犬子名啟,今年正好二十歲。”
朱厚照又問:“可考中舉人了?”
夏儒面上一燙:“臣慚愧,教子無方,犬子也資質平庸,如今隻有秀才的功名。”
朱厚照道:“比起朝中的青年才俊,的确是遜色了些。可比起外戚中的纨绔子弟卻又好上許多了。朕對皇親國戚,素來寬厚,既是朕的舅兄,隻要安分守己,朕不會虧待他。”
夏儒不由一凜,他們是出自小門小戶沒見過大世面,可并不代表就沒有腦子。這明面上是說夏啟一人,實際是在敲打他們全家。他忙起身跪在地上道:“臣謹遵萬歲旨意,一定嚴加約束家人,不讓他們在外為非作歹,以免有損萬歲的聲威。”
夏夫人大吃一驚,她還沉浸在找了一個好女婿的幸福中,渾然不知丈夫如何跪下了。不過這也不影響她迅速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丈夫身邊。婉儀也是一愣,她緊随其後,也跪在了朱厚照身旁。朱厚照看着他們烏黑的頭頂,道:“昔年選後時,太皇太後便誇贊夏家最堪為國戚,今日一見您果然是明理之人。朕不過随口一句,何必行如此大禮。”
打完了巴掌,就該給甜棗了,他親自去扶慶陽伯夫婦起身。在他們擡眼瞧他的一刹那,那種黏黏糊糊的目光果然消失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敬畏,是忐忑,是他所熟悉的那些東西。
他立刻就感到了安心,可在安心之後,居然有一絲絲怅然。他忍不住回頭去看自己的妻子,她仍然低着頭,留給他的是滿頭珠翠。
他突然想起了李越的話:“她們仰慕的是無上的權力,未必是您本人。”可事實上,他和無上的權力,本來就是一體的。他從一出生就是天之驕子,即便駕崩了也會在太廟中受萬世景仰。他享受了權力帶給他的快感,就不得不忍受權力帶給他的孤獨。他是皇帝,妻子也好、嶽父也好,都隻是臣下罷了。
他如是告訴自己,可心中的煩悶卻沒有因此減少半分。夏夫人先前和煦的眼神和之後瑟縮的目光,不斷在他眼前交織。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若是父皇還在,他怎麼會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父皇會無微不至地關心他,事事都以他為先,隻要他開心,就算要天上的星星,父皇都會想辦法給他弄下來。若是父皇還在,他一定會比現在過得要好得多……他對此深信不疑,可是轉念一想,冰冷的現實就同尖刀一般刺進他的心底,讓那些早已結痂的傷口又裂開,汩汩地淌出皿來。他喃喃道:“可是,父皇已經不在了……”
他深吸一口氣,喝道:“給朕拿酒來!”
一杯、兩杯、三杯,醉了就好了,夢裡什麼都會有的。溫柔的父親會回來,母親也會變得懂事許多,他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皇子,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然而,當他沉入了夢鄉之後,沒有夢到父母,卻好像掉進了水裡。他覺得屁股好像有點涼,還有一隻手,在摸他的……朱厚照腦中的弦斷開了,有人脫了他的褲子!
如果朱厚照是一個嬌滴滴的黃花大閨女,他此刻應該是驚恐萬分,然後大叫非禮。可惜朱厚照是一個皇帝,半夜三更有生人在床上摸他,他非但不會害怕,反而會猛地一腳把人踹下去,然後大喊:“有刺客!”
古裝劇裡的皇帝被刺殺個兩三次都是尋常事。可在真實的明朝,自開國以來,還沒有皇上在宮闱中被行刺過。整個紫禁城的兵馬都在往北苑這邊趕。石義文吓得是魂飛膽裂,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面狂奔,一面涕泗橫流,還找李越報什麼仇啊,自個兒的九族都要保不住了。
正當他萬念俱灰,打算過去領死之際,忽有小太監飛馬來報:“萬歲沒事,一場誤會,大家都退去吧。”
石義文吸了吸鼻子:“什麼?這還能誤會?!”
話一出口,他就忍不住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是我多言,是我多言,多謝公公跑這一趟,我們這就回去,立馬就走。”
小黃門笑道:“您客氣了,明白就好,有時做個聾子、瞎子也不是什麼壞事。”
石義文道:“嘿,我豈止是聾瞎,記性也差得不行咧。”
石義文能靠自我催眠忘得幹幹淨淨,可這晚上的經曆,必定能讓朱厚照永生難忘。
劉瑾飛快地奔進太甯宮中,就見錢甯甯赤條條地被捆成粽子狀,正在地上嚎啕大哭。朱厚照隻着寝衣,披着鬥篷坐在羅漢床上:“你、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錢甯極力睜開眼:“奴才真不是刺客啊,奴才是,仰慕您的風姿,來自薦枕席的!”
劉瑾:“噗。”如果不是情況不對,他真的想當場嘔出一口老皿。
朱厚照的臉漲得發青,他一想還真是,如若他真是刺客,怎麼會把自個兒扒個精光,然後脫了他的褲子。他忍不住把茶盞砸到錢甯的腦門上:“朕說過多少次了,朕不喜歡男人!還有,你那是自薦枕席嗎,分明是迷奸!”
錢甯痛哭流涕:“您和李越明明已經……皇上,我除了皮相稍差了一點,其他并不比李越差啊。隻要您肯試一次,奴才拿項上人頭擔保,您絕對不會後悔的。奴才對您是一片真心呐,皇上,您就不能給我一次承恩的機會嗎?”
說着,他就像一隻雪白的蛆一樣,在地上朝着朱厚照的方向蠕動。
朱厚照下榻踹了他一腳:“朕現在就可以給你一個歸西的機會。天一亮就給朕拉出去砍了。”
錢甯隻來得及嚎一聲,就被拉了出去。劉瑾立刻識時務地請罪:“奴才罪該萬死,本以為此人有幾分聰穎,還以為他能為您解悶,誰知竟是如此的狂悖之徒……”
“解悶?!倒真是解了大悶了!幸好今晚朕來了北苑,若是在乾清宮鬧出這等醜事,朕的臉都丢盡了。”朱厚照重哼一聲,“也不照照自己的樣子,就算朕要找男人,也不會找他這樣的啊。”
劉瑾立馬打蛇棍上:“那您喜歡什麼樣的,奴才一定再為您找來,以将功贖罪。”
朱厚照呸了一聲:“你連個周正的女人都找不出,還說什麼男人。”
劉瑾由于親眼目睹朱厚照和李越在李家床上的動靜,因此還是将他的話權當托辭,腹诽道,你一個斷袖當然看不出女人的好了。他笑道:“萬歲,這宮裡的女人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即便生得不錯,可到了床上,還是如死魚一般。倒不如男人,大膽有趣,玩得花樣還能多些。”
朱厚照嫌棄道:“不就那樣,能玩什麼?”
劉瑾上前在朱厚照耳畔說了一串,直把朱厚照聽得目瞪口呆,他說:“真的?”
劉瑾含蓄道;“這是自然。否則,有的人明明家中都有妻妾,為何還要去找娈童呢。奴才那裡還有一疊畫冊,畫得是惟妙惟肖……”
朱厚照切了一聲:“有現成的人在,還要畫冊幹什麼。這晚上鬧成這樣,朕也睡不着了,不如找點樂子。把錢甯拖回來,再找一個人過來。”
劉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