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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貴極人臣 瀟騰 4505 2024-08-29 11:11

  我等自當兢兢業業,好讨禦史的賞。

  衆人聞言又要齊齊起身,月池拍了拍手道:“都坐下。我早說了,我這兒不講究那些虛禮。大家齊心協力,踏踏實實為朝廷做事,比說什麼虛頭巴腦的話都強。快坐下!”

  錦衣衛們心下納罕,自宣德以來,官場中拜高踩低、阿谀奉承的風氣愈烈。就連舉人秀才逮住機會都要可勁擺譜,可這位居然說自己不講虛禮,也不樂意聽奉承話。他們一時不知是真是假,竟有些進退兩難。

  還是張彩率先落座,他道:“禦史說得是。我等自當兢兢業業,好讨禦史的賞。就是不知,禦史打算命我們去做點什麼呢?”

  衆人聞言又是一樂,月池給了張彩一個贊許的眼神,她道:“萬歲差我們到此,是因鞑靼年年犯邊。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可對聖上來說,他是既不知己方,又不明敵情,這怎能不叫皇爺日夜憂心呢?”

  張彩試探地開口道:“您是想我們去刺探這周邊的情況?”

  月池道:“正是。在座的人除了尚質外,分為三小隊,前兩隊人數多一些,第三隊人數少一點。第一隊負責調查這周邊的軍事,兵士的多寡,軍屯的數目,訓練的頻次,訓練的内容,周身的裝備,收入的情況,有頭有臉将領的境況、關系,俱要一一打探出來。”

  “第二隊負責調查這附近的民事,尋常農戶、商戶等收入來源有哪些,要交的賦稅有多少,日常有那些大的難處。還有,這其中蒙古人占幾成,漢人又有多少,與鞑靼的民間交往、通商狀況如何,都要一五一十地探出來。第三隊則是跟着我,要武藝拿得出手的,一來護衛我的周全,二來則是替我打探此地的文官與宦官的人品、喜好、私下往來。可都聽明白了?”

  衆人齊齊應是,張彩更是舉起紙道:“下官已經一一記清楚了。”

  月池點頭道:“很好。我會給你們三個小隊分别挑一個隊長,你們要在隊長的主持下,于兩日之内議個章程出來。具體來說,就是每隊先定下本月的大任務,再将此分解到每日去,每日需完成哪些要務,都要白紙黑字地寫出來。如有文書上的難處,就去尋張郎中。我看過之後,如無差錯,從此之後就是按章程行事。”

  衆人一時有些愣神,像這樣行事的老爺,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月池又道:“這章程需得量力而行,不可拖延,也不可胡亂議定。如無意外情況,定下當日完成的任務,就要紮紮實實地完成。每日晚飯後,你們都要向我彙報情況。若是辦得好或是提前完成了,就都有賞,隊長額外加厚一分。月底往聖上的密奏也會一筆不漏地寫下你們的功績,如此日積月累,想要步步高升,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聽得衆人喜形于色,沒想到,不僅有銀子拿,還可以在密奏上表功,這可是天大的臉面,一時之間,大家夥都有躊躇滿志之态。

  月池見此狀況,又是話鋒一轉:“我是真心把諸位當兄弟,大家同坐一條船,同享富貴是最好的,可為了免有些人鬼迷心竅,一時錯了主意,我還是得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們中若有誰辦事不力,吃裡爬外,我絕不會輕饒。你們都可互相檢舉揭發,如揭發屬實,我都會重重有賞。若犯得是小過,還有将功贖罪的機會,可若是背主的大事,這裡反正是兩軍交戰之地,想來沒幾個人,也不算什麼稀罕事。都聽明白了嗎!”

  衆人被她突然的高聲唬得一個激靈,忙起身聲如洪鐘道:“是,屬下明白。”

  月池滿意地颌首:“很好。”她對時春使了個眼色,時春會意,提了長槍就去試諸人的武藝。

  月池則與張彩到了内廂。張彩道:“禦史高瞻遠矚、思慮周詳,真是令下官佩服。”

  月池側頭看他,學着他的口氣道:“隻是下官有一事不得不說?”

  張彩一愣,忍俊不禁:“您怎麼……”

  月池挑挑眉道:“尚質一向是先揚後抑,我豈會不知。你是覺得哪裡有疏漏?”

  張彩道:“就下官看來,您在查探請報上是面面俱到,可在立功立德上卻是暫無作為。您新官上任,如不燒幾把火,怎麼能讓萬歲和内閣看到您的用心呢?”

  月池斜睨了他一眼:“你倒是膽子大,就不怕火燒得太大了,燙着了自個兒。”

  張彩道:“所以,咱們得挑那些看着勢大,其實是空架子的柴火堆來點呐。”

  月池道:“那此事就交給你了。你去看看,有些要務是咱們可以立即上手的。”

  張彩躬身應道:“下官遵命。”

  月池笑道:“尚質文采風流,又深谙為官之道,想來日後的成就,還會在我之上。”

  張彩心念微動,他道:“下官不敢妄想,隻想着,若是能離您近一點兒,就心滿意足了。”

  在他心裡,離她近一點,隻怕就是離皇帝近一點吧。月池意味深長道:“咱們不是已經站在一處了嗎?”

  張彩眼中煥發出光彩,語聲都輕快了不少:“是!”

  “好了。”月池甩了甩胳膊,“我繼續去養病了,等你們查得有些眉目,我也可病愈去走馬上任了。”

  月池在這廂裝病,可消息傳回京裡,卻讓衆人是誤以為真。貞筠時常與朱夫人在一處,盡管月池的信裡總是報喜不報憂,可她還是從李東陽這邊得知了她久病未愈的消息。她急得日夜難安,當即就要運一車藥材和大夫去給月池看病。

  朱夫人是将門虎女,對宣府的情形有所了解,忙阻止道:“哪裡就到那個地步了。宣府鎮還不至于連大夫和藥材都找不出。再說了,葛院判都親自去了,也不需旁人出手。想來是含章底子單薄,所以才将養的久了些。依我看,不若送些珍貴的滋補品和大毛衣裳去,說不定還見效些。”

  貞筠豁然開朗,當下就去藥鋪采購。婉儀從慶陽伯夫人處聞訊,忙喚貞筠入宮,把她之前準備的行裝都拿了出來,還對貞筠道:“近日想是有使者入宮,萬歲賜下了不少貢品,你揀合适的,都給李相公送去吧。”

  貞筠頗不好意思:“勞姐姐準備了這麼多,怎好再拿萬歲的賞賜走。再說了,我已問過大夫了,大夫說相公他先天不足,虛不受補,隻可服些平補、清補之品,譬如海參、魚膠、燕窩之類。姐姐這裡的,也未必用得上。”

  婉儀聞言大喜,她忙喚香蕙道:“這可巧了不是。萬歲正賜了海八珍、雪參、白芍和一大包皿燕下來。香蕙,還不都取過來,再去叫一個太醫來,瞧瞧哪些是李相公能用的。”

  太醫院來了一個王太醫,細細看了之後,不僅指出一大半補品都是李越能用的,還主動道:“這可太巧了,下官近日剛配了些丸藥,其中補中益氣丸、人參養榮丸、當歸養皿丸等,都對李禦史平日的保養有所助益。如恭人不嫌棄,下官回去就去取一些送到府上。”

  貞筠受寵若驚:“這,那就多謝太醫了。我一定親自登門緻謝。”

  王太醫拱手一禮道:“恭人客氣了,區區小事,不足挂齒。下官有機會為娘娘效力,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婉儀聞言,賞了他兩匹宮緞和兩對金銀锞子,王太醫千恩萬謝地回去了。婉儀還特地囑托貞筠:“拿了藥之後别傻傻地就送過去,最好找外面的大夫看看,再拿貓兒狗兒試一試,謹防有人下毒手。”

  貞筠悚然一驚:“對啊。我們與他素無交情,他這麼獻殷勤,莫不是有意要害人?要不還是别要了吧。”

  沈瓊蓮在一旁冷眼旁觀,心裡早猜得七七八八了,她道:“娘娘和恭人且聽臣一言,二位終于知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是件好事,但凡事也不必太過畏首畏尾。王太醫在宮裡當差,身家性命不過是娘娘一句話的事,他豈敢提着腦袋冒此大險呢?”

  貞筠道:“依先生的意思,是用得了。”

  沈瓊蓮微微點頭,她腹诽道,想來不僅是用得,還是頂好的藥,不過這就不用告訴她們了。她闆起臉問道:“您二位近日的功課做得如何,可不能因奔波,就荒廢了學業。擇日不如撞日,不若今兒就來考較一番。”

  婉儀和貞筠面面相觑,隻得應了聲是。貞筠那日大鬧坤甯宮,因得沈瓊蓮相勸才逐漸相通。自那以後,她就對沈瓊蓮格外佩服,得知沈女官在教皇後讀書,就表示自己也想向沈先生請教。沈瓊蓮于是教她們讀史。“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沈瓊蓮可謂用心良苦。但貞筠素來是個急性子,她便問沈瓊蓮,可有一學就能派上大用處的知識。

  沈瓊蓮哭笑不得,後被她纏磨得沒辦法了,便教她讀明代各位先帝的祖宗教法。這些東西份量十足,又十分拗口。沈瓊蓮卻道:“祖宗二字重逾泰山,雖說是家法,卻無異于國法,熟谙其解讀方式,就相當于握着一把尚方寶劍,你以為,廟堂上的那些大臣,是怎麼勸萬歲納谏的?”

  貞筠聽了進去,從此日夜苦讀,從最開始的磕磕巴巴,到如今的對答如流。沈瓊蓮素來嚴格,可見她眼底一片青黑,也不由勸道:“凡事不可太過了,熬壞了身子骨,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貞筠笑道:“學生隻是怕,書到用時方恨少啊。先生,您看我在《皇明祖訓》上的火候夠了嗎?”

  沈瓊蓮失笑:“這本書再如何用心也不為過。不過接下來,你可以開始讀太祖爺的《太祖寶訓》了。”

  貞筠喜不自勝,忙福身一禮:“是。”

  婉儀在一旁看得不知是何滋味,一方面她佩服表妹的拼盡全力,可另一方面,她卻不由滿心酸楚,因為她自己根本連拼盡全力的機會都沒有。她心中仿佛有烈火在灼燒,讓她也忍不住對沈瓊蓮道:“先生,我也想學這些。”

  誰知,沈瓊蓮卻道:“娘娘與恭人的身份不同,恭人是為應急救險做準備,而您是皇後,要時刻謹記,後宮不可幹政,您隻能在幕後規勸,卻不能貿然動作,否則會适得其反。”

  婉儀如鲠在喉,貞筠還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姐姐為我們夫婦做得已經夠多了。相公那麼厲害,再加上有我這個賢内助,一定能很快回來,你就别多操心了,還是去照顧好皇上。皇上的病要再不好,太後那邊又有話數落了。”

  是啊,他們是夫妻,而她是皇後,皇上才是她的丈夫。可他們夫妻之間,卻隻有至疏,不見至親。婉儀深吸一口氣道:“皇上近日在武英殿頻繁召人,我怎麼好過去。就算是老娘娘問,我也是這句話。”

  貞筠一愣,她緊張地問道:“姐姐可知是見什麼人?”

  婉儀也不由皺起眉:“我仿佛聽了一耳朵,像是各部的庶吉士。怎麼,他們會對李相公有害嗎?”

  沈瓊蓮悠悠道:“李禦史一走,空出的缺來,總有無數人想要補上。”

  貞筠面色如土:“而在貶了那麼多人過後,皇上也需要培養新的臣子。”

  沈瓊蓮點頭道:“前天,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被擢升為東閣大學士,入閣參預要務。先見庶吉士,又添人入内閣,果真是‘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婉儀隻覺心驚膽戰:“那李相公,他還……皇上難不成是……要徹底舍棄他?”

  沈瓊蓮歎口氣道:“這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不論是在外朝,還是在這後宮,有用處的人才能長長久久地留下,而無用之人隻會被丢棄,畢竟再深厚的情誼,也有被磨光的一天。”

  沈瓊蓮望了一眼散落在桌上的各色補品,“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愛恨其實隻在一念之間,而帝王之愛本就是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五天後,朱厚照下旨要親閱東官廳,而收到大件藥品和服飾的月池亦準備走馬上任,燒她的第一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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