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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589 2024-08-29 11:11

  外面繡得五色绮文,裡面卻包着一包稻草!

  即便是在昏迷時,貞筠的兩彎月眉也緊緊蹙起,似象牙的光潔額頭上汗珠如豆粒順着鬓角滾落。月池一面替她拭汗,一面苦思冥想。她從穿越到這裡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不是一個被神明眷顧之人。如果上蒼對她有一星半點的憐憫之意,就不會讓她從和平安定的二十一世紀穿越到五百年前來。她本以為賊老天折磨她十年已是夠了,誰曾想到,還能有這種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破事!它還敢再不公、再惡心人一點嗎?事實證明,它當然敢。

  貞筠終于被噩夢折磨驚醒了,她像一條脫水的鯉魚,霍然起身,拼命掙紮。月池一驚,她連忙使勁按住她:“安靜些,你怎麼了!”

  貞筠聽到她的聲音,空洞無神的雙眼終于找到了焦距,她将月池的手攥得生疼:“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呐!要不我們……”

  月池急急掩住她的嘴,她掙紮了幾下,突然想到了什麼,極度的驚恐攫住了她的心神。月池雙耳中也是一陣轟鳴,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思電轉:“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放心,我們現在就給嶽父大人修書一封,向他再求求情。”

  貞筠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她呆呆地望着月池,仿佛成了一尊泥塑木雕。月池又将她按回到了枕上,和煦道:“睡吧,不要擔心那麼多,這按理說是大喜事啊,隻要我好好表現,你所擔心的那些說不定根本都不會發生。”

  語罷,她輕輕地吹熄了燭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在屋内一片黑暗後,她方死死咬住了被子,心緒翻滾,一夜未眠。第二天,她用冷水洗了洗臉,仍舊着那身雨過天青的衣裳,随來接她的太監入宮謝恩。

  這次因一切已定,弘治帝選擇在文華殿接見她與張奕。弘治帝一向是個随和的皇帝,更何況面前的兩個少年與兒子的年紀相差無幾。他開口勉勵了幾句,又各自賜了文房四寶和一套宮制新書。張奕與月池俯首聆訓之後,又叩首謝恩。弘治帝笑了笑,示意他們平身:“免禮。對了,還有一件事,皇後體恤,不忍你們小小年紀,每日奔波,南三所處屋舍衆多,正好收拾幾間,讓你們住下。”

  張奕自然知道,這是他姑母為他而提,李越不過是個添頭,即便他心裡不大樂意,但也不能掃皇後姑母的面子,他當下謝恩。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動作慢上一拍的月池。一直沉默的朱厚照定定看着她,隻見她跪下謝罪道:“多謝萬歲與娘娘的恩典,臣感激涕零之至,隻是臣惶恐,恐要辜負萬歲娘娘的好意。”

  蕭敬與王嶽眼底劃過一道驚疑。弘治帝也有些訝異,他溫言問道:“怎麼,你是有什麼難處嗎?”

  月池俯首道:“萬歲容禀,臣已然婚配,拙荊方氏此次也随臣入京瞧病。因奸人陷害,嶽父誤解,嶽家迄今已将拙荊除名,拙荊為此日夜憂懼,惶恐不安,因此已抑郁在心。臣有幸得入東宮,拙荊卻因己聲名有失,不喜反愁。臣擔心若臣長久在外,她獨自在家,會出什麼意外,故而冒死懇求萬歲,允臣朝入暮歸。”

  弘治帝自己就對皇後極為尊重,聽了這番話,不僅不覺被冒犯,反而還心生認同,覺此人果然有情有義,他微微颌首道:“此乃人之常情,朕豈有不允之理。隻是,你新入京城,又無親朋,可有住所?”

  月池心下訝異,她這番話就是為了将貞筠昨日的失态圓過去,怎麼聽皇帝的意思,他像根本不放在心上一般,莫非根本沒有人監視她?還是說幕後主使另有其人?聖駕面前,月池隻得按下疑惑,先行道謝後又搖搖頭,王嶽在一旁道:“萬歲放心,此事交由奴才來辦,必定妥妥當當。”

  弘治帝點點頭:“甚好。”

  皇帝日理萬機,自然不可能一直待着這兒看兒子上課,安排好一切後,他就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膀,低聲道:“别忘了你答應父皇的事。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食言而肥。”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茬,朱厚照更恨得咬牙。弘治帝之所以會突然改變主意,自然是由于朱厚照的保證。太子爺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答應了父親許多條件,包括自此改了身上那些毛病,尊敬師長,勤于功課等等。不過幸好,他留了個心眼,他是以李越為承諾的:“如果兒臣違背承諾,李越就任您處置,是痛打一頓,還是趕出宮去,都随您高興。”

  人在緊急狀況下的狀态是最真實的,李越自己失态摔碗,他老婆先吓暈再驚醒說得那些話,都無一不表明,他之前的猜測都是真的,這個江南庶民豈止是不想入宮,簡直是畏他如蛇蠍,為此甚至不惜冒着被誅九族風險,甘犯欺君之罪,絞盡腦汁避免來到他身邊。朱厚照自出生以來,一向是衆星拱月,人人捧着寵着,從未被人如此嫌棄厭惡過。

  太子先前看重李越,是因他有膽有智,再加上大臣阻撓,益發起了逆反心理,之後非李越不可,是覺此人頗有城府,他有心與之一較高下。可現在,本以為是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高手,誰知輕而易舉就擊敗。似太子爺這般不愁樂子的人,對有趣之人、物就像對數學謎題一般,未解開時日思夜想,一旦得到了答案,也就立即失了興緻。特别是對李越這樣的不識擡舉之輩,既然不配做他的對手,那就隻能做個死人。依照他往日的脾氣,早應就将他杖刑一百,丢出宮去。可偏偏這小子運氣好,剛好趕到聖旨剛下的時候暴露自己。

  他雖然恣意,也知朝令夕改是朝堂大忌,再說就算要罰他,也得給個合适的理由。理由若輕,顯得他們父子殘暴不仁,理由若重,則顯得他們父子識人不清。故而,無論如何,他也必須再忍這個白癡一段時間。算了,似貓抓老鼠般慢慢玩死他,也聊勝于無。

  想到此,朱厚照點點頭道:“兒臣省得了,您放心吧。”

  弘治帝摸摸他的頭,心下暗歎,隻要這混小子真的聽話,他就算被奏折淹了也甘願,希望一切轉好吧。現下看來,聖上的這番願望似乎注定要落空了,因為弘治帝剛走,朱厚照就在思考今天要怎麼罰眼前這個狗東西。誰知,還沒等到他開始動手玩,就有人先下手為強了。原是今日的講讀官梁儲到了。

  月池一聽梁儲的名字,心裡就不由一跳。唐伯虎曾給她講過,梁儲是成化十四年的傳胪,在憲宗時期為庶吉士,在弘治年間升任翰林學士,又兼任吏部右侍郎。就是說,他本是馬文升的下屬,可是因着這屋裡的兩個坑貨,讓馬尚書提前緻仕了,所以他因此受到擢升,為現任的吏部尚書。聽說此人正氣凜然,以敢于直谏出名,恐怕今日不會給她好臉色了。

  然而,月池想得還是太樂觀了,梁尚書可是帶着壓抑數月的怒火而來的。他的怒火正是因馬文升而來。多年的同僚,既有品行才學上的惺惺相惜,又有朝夕相處的深厚情誼,馬文升的黯然離開,實非梁儲所能接受的。他一方面不滿弘治帝的違背禮教,任性妄為,另一方面他也深深為自己的老朋友、老上司覺得惋惜。他迄今都記得,他送馬文升離開那日的情景。

  這位老當益壯的股肱之臣在卸任之後仿佛老了十來歲,一頭華發在風中飛舞,滿臉的皺紋益發深刻,就連素來挺直的脊背也佝偻起來。他歎道:“老夫年事已高,本就當回鄉不問世事,安度晚年。隻是,興許是驽馬戀棧豆,老夫實不能放下這些煩惱事,特别是太子。太子本就年少輕狂,聖上非但不加管束,反而還多加縱容,這豈是人君教子之道?”

  梁儲當即道:“圖公放心,某必不會袖手旁觀,必當盡臣子之責,直言勸谏。”

  馬文升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有叔厚執掌吏部,老夫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這郎朗乾坤就靠你們這些清正忠臣了。”叔厚是梁儲的字。

  梁儲為這樣的信任感動得淚流滿面,他發誓要延續上司的鐵面無私,務必維系大明朝吏治的清明。誰知,才過了幾個月,天家居然又出亂命!一個外戚,一個私德敗壞之人,兩個人身上連半點功名都沒有,居然也能當太子伴讀。不過,幸好萬歲還有幾分底線,沒有直接賜功名出身,否則他就算撞死在奉天殿上也要勸聖上收回成命。沒有功名,就好辦多了,他現在就要來試試這二人的才學,如若才華尚可也就罷了,如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樣的人就不要留下玷污仕林的清白了!

  因此,梁尚書上課的第一天就是筆試加面試。

  月池:“……”

  她自然是知道這是有意試她的斤兩,也知道如果表現不合他意,會遭人鄙棄。但是,她先前在皇帝面前藏拙。這才過了幾天,她要是又表現滿腹錦繡章,這不是擺明是欺君之罪嗎?月池長歎一聲,事到如今,隻能繼續暫時裝下去。這年頭,顯露恰到好處的無知比博聞廣識的聰明還要難,月池一面看題,一面斟酌,加上昨日一夜未眠,不出一個時辰,她的面色就蒼白起來。

  這看在梁儲眼中,就更加佐證了,她是無能之輩。待到收卷,梁儲一一批改後,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張奕是三人中最好的一個,不過放在國子監中也隻是平平而已,而皇太子的水平這一年多來簡直是尺寸無進,至于李越,當真是個繡花枕頭,外面繡得五色绮文,裡面卻包着一包稻草!

  他當下道:“來人呐,取我的戒尺來!”

  月池震驚地擡起頭,不是罵兩句就算了嗎,這居然還要體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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