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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388 2024-08-29 11:11

  是真心喜歡那件衣裳呢,還是在想送衣裳的人。

  蕭公公情急之下,隻是想到,楊慎身量比皇爺略小一些,皇爺忍一忍,勉強還是能套上這件羊皮襖的。但他沒想到的是,朱厚照還在生長期,而且他的活動量也是楊慎的好幾倍呐。

  他要去東官廳操練,去遊獵賽馬,去和活潑的豹子、圓滾滾的驺虞玩耍,去演奏樂器,去參加法會等等一系列活動。

  這個時代的皮毛縫制手藝有限,衣裳畢竟不像現代那麼牢固。他去東官廳回來的第二天晚上,服侍他的小太監就“驚喜”地發現,羊皮襖開線了!幸好開線的地方是腋下,尚衣監揀兩個技藝成熟的繡工很快就縫好了。此刻,所有太監和宮女都沒想到,這隻是一個開始。

  第三天,皇爺穿這件皮襖,肩膀開線了。第四天,皇爺還穿這件皮襖,胳膊開線了。第五天,皇爺堅持穿這件皮襖,被張永勸阻。皇帝還是要愛幹淨的,怎麼能連穿多日衣裳都不換,多有損天家顔面。朱厚照勉強同意去清理,并強調一定要即刻拿回來,他還要穿。

  尚衣監的人在清潔過後,用最好的銀線,加班加點把皮襖上所有的針腳都加固了一遍。可小了就是小了,硬穿還是硬穿,而且這又不是什麼頂好的皮子。

  終于,這件羊皮襖能開線的地方都逐步開了一次,能磨損的洞眼也逐次磨了一次,尚衣監的人絞盡腦汁,先是描龍繡鳳來補,後頭實在是補不下去了,居然铤而走險,用同樣的材質做了一件一模一樣的皮襖給朱厚照送過去。

  誰知,朱厚照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他說:“混賬東西,袖口竹紋是李越畫的《雨竹》,竹子經雨水,葉尖肯定是下垂的,這竹葉的弧度至少平了一厘,你還敢說是原來的!”

  他當即就要發落尚衣監,要把他的皮襖拿回來。蕭敬實在看不下去了,說來這事也是他鬧得,尚衣監實在是池魚之殃。他苦口婆心地勸朱厚照,這事兒實在不是尚衣監不盡心,而是這衣裳本來就到了要不行的時候了,而且天氣明明在變暖,為什麼甯願減裡衣也要硬穿這個,旁人看了還說大明天子窮得連新衣都沒了,這多有損帝王的威嚴。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近日朝野内外不是都誇朕克勤克簡,大有太祖遺風嗎?聽說近日京中的筵席數目減少,浮華之風都好轉不少。這正是朕此舉的深意。”

  蕭敬還真被他唬住了,他也曾聽朱厚照抱怨過,京中富人攀比鬥富,為了享樂能夠生割牲畜之肉,連基本的憐憫之心都無,鬥升小民打腫臉充胖子,自己把自己的生計作壞了,還來抱怨朝廷不體恤黎民。

  他想了想道:“萬歲,要不老奴為您再去訂制幾件簡樸的衣裳。您是千金貴體,服飾得循時節呀。”

  朱厚照的面色僵了僵,撲哧撲哧來了一句:“朕看那件皮襖還能穿。”

  蕭敬這下明白了,他略一思索道:“老奴鬥膽請教萬歲,是真心喜歡那件衣裳呢,還是在想送衣裳的人。”

  朱厚照即刻就要惱羞成怒,但蕭敬看着他從襁褓之中長到今天,對他的秉性還是有幾分了解,他道:“若是隻喜歡衣裳,那老奴就給您拿回來,咱們修修補補,破破爛爛的,也能熬上一年,尋常百姓都是這麼過來的。若是在想送衣裳的人的話,這就更好辦了,老奴修書一封,從頭到腳一身都能給您置辦齊活。”

  心花怒放也不過如此了,蕭公公覺得自己都能聽清花骨朵從葉間冒出來,撲得一聲怒放的動靜。朱厚照握拳掩口清了清嗓子:“如今是還能穿,可過一陣子就不成了。”

  蕭敬了然地點點頭,深揖一禮道:“老奴明白了。”

  他告退後就要離開,誰知走了幾步又被朱厚照叫住。皇爺說:“咳咳,花樣子,要親手繪的。”

  蕭公公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是。”

  憲宗爺幼年孤苦,所以對萬貴妃萬分依賴,先帝爺年少時也吃了不少苦頭,所以對張太後和獨生愛子關懷備至。而我們正德爺,作為獨苗,既無兄弟,又與母親關系不睦,所以對自己的伴讀念念不忘。幸好,李越是個不錯的男子,挂念他總比挂念劉瑾之輩要好得多。

  而這廂,月池在收到楊廷和的來信時就知曉了羊皮襖之事。她明白這些睿智寬厚的長者,是在為她考慮。她生活在帝制之下,不要說她隻是七品芝麻官,就是内閣首輔李東陽,也無法與皇權硬頂。上一個硬剛到底的是方孝孺,已經被誅了十族了。

  但她就是咽不下了這口氣。所以,她隻是感謝了楊先生的關懷,将此地的具體的一些情況和自己的打算寫在信中,征求楊先生的意見。

  誰知,她和楊廷和才聊了一個多月,蕭敬的信就來了。蕭敬就寫得更直白了,讓她給朱厚照送禮,話裡話外勸她,他搭了一個梯子,皇上都就着台階下來了,你一個臣下當然是要順水推舟,這對你的前程和宏圖都有好處。不要為無謂的意氣之争損傷自己,這絕非聰明人所為。

  月池氣急敗壞,她拿着小斧頭,劈了一上午的柴火,都沒把氣順下去。時春回來之後看到一地的柴火,随口一問月池就徹底爆發了。

  時春從來都沒見她發這麼大的火,也沒見她這樣罵過人。月池将桌子拍得震山響:“他以為他是個什麼東西!會投胎就了不起是嗎?他以為還是小孩子過家家,鬧了一陣脾氣就能回轉過來?他以為他肯就坡下來,就是對我天大的恩賜了?!他逼我做得那些事,逼我去……”

  時春急急捂住她的嘴:“别在這兒,咱們出去罵,出去罵。”

  月池深吸一口氣,當即就和她策馬出去了。然而,狂奔了一陣之後,她灌了一肚子冷風,也沒有力氣喊了。

  她們坐在山坡上,這一片草場已然回春了。春風帶着泥土的芬芳,迎面撲來,雖然仍有些寒冷,卻十分清新。遠處的羊就像雲朵一樣,一會兒聚集,一會兒又散開。

  時春不由伸了個懶腰。月池是仍然沉着臉,一把一把揪地上的青草。時春是窮苦人家出身,她即便是被逼到走投無路時,也沒有想過要造反。忍對她來說,已經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了。

  她歎了口氣,一下一下拍月池的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小不忍則亂大謀。你都忍了五六年了,就再忍忍吧。宮中到現在都沒有一聲嬰啼,咱們就是有天大的怨氣也沒有發揮的餘地。”

  月池氣得捶地:“一個色坯,居然到現在一根苗都長不出來,想來是壞事做太多,要斷子絕孫了!”

  時春忙道:“話可不能這麼說。他要早生多生,咱們才有挑的餘地呀。”

  月池撲哧一聲笑出來,又闆着臉道:“可在這生之前,我要怎麼辦?真要和以前一樣,我實在是忍不住作嘔。”

  時春一時也想不出法子了,她撓撓頭道:“那就去糊弄他。獲得他的信重,等到大權在握時,就把他拖下來,那時再告訴他,你根本就不忠于他,一直都在騙他。等熬到了那一刻,此時的屈辱又算得了什麼呢?《資治通鑒》說,即便是則天女皇,也有‘屈身忍辱,奉順上意’的時候。咱們難道還能超過女皇,一步登天嗎?”

  月池深吸一口氣,她咬牙道:“那就再送他幾件。我給他親手畫花!”

  誰知,這幾件衣裳一送,那個王八蛋又開始得寸進尺。月池看着那張寫滿了朱厚照所有尺寸的箋紙後,真的恨不得當場撕個粉碎。時春好說歹說才勸了下來,但月池這次怎麼着都不願再送東西了。

  她說:“這次隻是要衣物,天知道下次還會要什麼?我是無能,伺候不了了!”

  唐伯虎聽罷前因後果,當真是目瞪口呆,他年輕時也是風月場中的翹楚,怎麼會不明白這種事。他氣道:“你上次回來不是說,皇爺待你像親兄弟一樣嗎?這是親兄弟?!而且,你不是還沒暴露嗎,他怎麼會這樣。他、他是斷袖?”

  月池狠狠将茶盞擲出去:“他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唐伯虎哎呀一聲:“小點兒聲。怎麼能這麼說呢,先帝可待你不薄啊。這不是,把先帝也罵進去了。”

  月池想到孝宗皇帝也是一窒,她垂頭默不作聲。唐伯虎和時春對視一眼,他問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這走又走不了,留又破事多。

  月池拍案而起:“不管他!師父,你好好休息,我過幾天再帶你去這附近轉轉。”

  唐伯虎望着她風風火火的背影,長籲了一口氣道:“好吧,好吧。兒大不由娘啊。”

  時春默了默道:“……唐先生,要我不先帶你去客房?”

  唐伯虎點點頭:“好得緊,有勞姑娘了。”

  他歇了三天才回轉過來,到了四天才打算和月池一塊出門去。他們去得第一站就是巡按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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