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前半生,過得渾渾噩噩的。年輕時候,娶了王氏,身邊卻還有旁的女子。那個時候,我甚至還為有着嬌妻美妾沾沾自喜……”抹了一把臉,卻聽不到溫氏的話,靖國公眉目低垂,聲音更低,“到了如今,我卻恨我當年輕狂,為什麼不能夠如三弟一般,隻守着妻子?”
他娶了妻子,又招惹了表妹,甚至還收用了妻子懷孕時候給他安排的通房丫頭。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人生很是完滿的。
卻不知道,叫他疼愛到了心眼兒裡的孩子們,原來在心裡頭是有着陰影的。
尤其是阿珠。她小時候養在白氏身邊,看多了他對白氏的寵愛縱容,也看到了他厭惡白氏後的冷漠。
這些,怕是都給阿珠心裡頭,存下了許多的陰霾。
阿珠如此,其他的孩子呢?
靖國公一番反省,隻覺得自己真的是……一言難盡。
他拉着溫氏的手,想着尋找一點兒慰藉。
“我……隻是想着阿沉或許能夠叫阿珠的心,暖和起來。”
女兒的心這樣的冷了,叫他不敢輕易給她定下親事,生恐誤了她的一生。或許武威侯府不是最适合阿珠的去處,然而林沉的心意卻叫他動容。若是能夠舍了京城的錦繡繁華,舍了安逸的日子,舍了出身更加高貴的長公主之女,是不是代表着,林沉對阿珠,真的是不同的?
靖國公甚至覺得自己同樣的自私——林沉如此喜愛阿珠,就算是日後知道了阿珠的心已經死死關閉了,容不得男子進入,依舊會包容她吧?
溫氏半晌,都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才輕輕歎了口氣。
豈止是阿珠呢?
阿琇在晚上睡前本來還在發愁,她爹娘鬧了矛盾,她爹都去書房裡了,這得多嚴重?初一那個沒心沒肺的熊孩子指望不上,這個時候就需要她這個貼心小棉襖來勸和呀!
第二天天一亮,早早就睜開了眼睛,外頭花樹上邊叽叽喳喳的鳥叫讓她心情也歡快了起來。洗漱後,叫春雨給她梳起了最可愛的小發髻,又在頭發上細細地纏上了金線,插了根海棠花樣的小金簪子,就活活潑潑地往正房跑。
結果……琥珀居然告訴她,她爹夜裡就回來了?
據說是她爹今天得去衙門,已經起來吃過了早飯走了。
她娘,也起來已經去春晖堂請安了。
阿琇傻眼了。
這是什麼節奏啊?
床頭吵架床尾和麼?真是可惜了她擔心了足足一宿!
不過,她這憤憤然沒有持續多久。北境早就傳來了消息,蠻人趁榮王不在,屢屢犯邊。清明已過,榮王便奏請帝王,要帶着從演武堂中挑出的十餘人,返回北境鎮守了。
皇帝允了。
因榮王這次回京來,說好的解決掉終身大事卻依舊沒有能夠解決,皇帝愈發傷感。上一次榮王出京,隻是幾位皇子代送。這次,皇帝陛下決定親自送了老兄弟出城,以示榮王在自己心中的重要地位。
又不是大軍出征,皇帝親送出城實在是沒有必要。就連榮王,也對着皇帝勸了又勸。
奈何皇帝年紀大了,竟很有些個小孩子般的執拗,堅決要送。
他九五之尊,萬不能出一絲的差池。這一送,就叫沈焱忙了個四腳朝天——他統領着虎贲軍本就是護衛京畿的,雖内城另有皇帝親衛,卻也不能在此時掉以輕心。調撥麾下最得力的将士将五城兵馬司的活兒都搶了過來,沿街灑掃,布帷,三步一崗的,自己又親自護衛在皇帝身側。
就是這樣,也擋不住京城百姓的熱情。沿街的酒樓上,茶肆裡,早早就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大家夥兒都是聽說了皇帝親自相送榮王,跑出來一睹龍顔的。
阿琇優勢得天獨厚——她外公定康侯是随扈的一員,因一手辦起了演武堂,又在武舉之事上出了大力,這次随同榮王出京的又有許多演武堂子弟,老侯爺站的位置着實離皇帝很近。
她四叔更是手握安保大權,站的位置比老侯爺還靠前些。
幾位皇子俱都随皇帝前來,就連宗室中的幾位老王爺,也顫巍巍地随着皇帝送一送榮王這個最小,也是最有出息的堂弟。
“真是威風啊!”霍青時趴在一處酒樓的窗戶上,看着遠處随榮王一起肅身恭敬而立的幾位輕甲少年,狹長的眼睛裡滿是羨慕。那些都是演武堂中的子弟,真論起來,霍青時自問也并不一定比他們的能為小了。許是因為家裡幾代都是從軍,他的骨子裡天生就帶着好戰的種子。雖年紀尚小,看着别人就要遠征,依舊是熱皿沸騰的。
阿琇在他身旁,同樣托着下巴,一雙大眼睛裡也閃動着熱切的光。
“是啊是啊,真恨不能和他們一同上戰場。”她一手摸了摸腰上纏着的鞭子。好歹,也還是有些個自知之明,自己那點兒三腳貓的功夫吓唬吓唬小姑娘還行,真要是上了戰場,怕不是得被吃了。
她旁邊是胡英。
這小姑娘倒是沒覺得榮王等人有多威風,她是來看皇帝的。就她的想象中,皇帝該是個十分威嚴的人,高高大大的,叫人一看就要忍不住下跪叩拜那種。隻是,遠遠瞧着,皇帝仿佛也就是個身穿龍袍的老人兒?
小姑娘多少有點兒失望。
又聽見阿琇說胡話,忍不住揪着她的小辮子笑道,“那還不容易?等我和我娘回去的時候你跟着,保管叫你有機會見識一番戰場上的厮殺。”
阿琇是典型的葉公好龍,扭過頭看胡英,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就是說說呀……啊!”
一聲驚叫,顫抖着伸出手指着外頭,“我,我四叔呀!”
遠處,皇帝與榮王揮淚告别,又說了許多的囑咐出來。榮王忽然一步跨過去,拉起了沈焱的手,對皇帝笑道,“阿焱将才,留在京城未免可惜。皇兄不如叫他随我去北境,既叫他施展了大才,也叫皇兄放心我的安危,如何?”
他也是見皇帝唠唠叨叨地說了許久也不能打斷,随意說了個玩笑話而已。
沈焱:“……”
這算不算阿琇說過的,無奈躺槍?
皇帝老淚縱橫的。
沈焱這孩子随了他父親,長得俊美無比,清隽飄逸的容貌,又是武将,身上自帶了一股悍氣。兩種很是矛盾的氣質卻在他身上詭異地和諧,叫人一見之下便忍不住心折。
他老弟弟不肯娶王妃,沈焱也還沒成親,倆人再拉着手……天啦!
皇帝都覺得,他得叫榮王十分注意些,不要傳出些不好的話來,誤了沈焱的前程不是?
将榮王的手抖了下去,換了自己的手,皇帝擺手,“阿焱是阿沈的兒子,阿沈對我忠心耿耿的,他不在了,我照顧一下這孩子,你還要與我搶?快走吧你!”
陛下就決定了,說什麼也要在榮王下次回京之前,将沈焱的終身大事解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