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離牽着阿琇的手,兩個人走在雪中。一個高挺,一個纖細,背影竟是格外的和諧。
不過走出不遠,就有春晖堂裡的一個丫鬟追了出來,笑吟吟地對阿琇說道:“老太太說了,天兒太冷了,叫九姑娘帶着客人往那邊兒的暖香塢去,裡邊已經攏起了火盆圍了氈子,暖得很。還可以開了窗戶賞雪。”
頓了一下又說,“老太太和太太都過去了,還想聽聽鳳大爺講講北境的事兒呢。”
說畢,便垂了頭下去,仿佛沒有看到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
阿琇立刻就看鳳離,鳳離颔首,“我們這就過去。”
丫鬟識趣地先回去了。
鳳離便領着阿琇一起,往暖香塢裡去了。
二人到門口的時候,就看到正有幾個身體壯碩的婆子擡了軟轎,送顧老太太過來。溫氏卻和三太太扶着丫鬟在一側步行。
“你們這兩個孩子,有多少話屋子裡頭說不得的?偏要在雪地裡走?”顧老太太下了軟轎,故作埋怨,“也不怕凍着了?”
阿琇笑嘻嘻地走過去,擠開丫鬟自己扶着顧老太太,“那不是看着祖母和母親都在看書信嗎。四叔信裡說什麼呀?”
“你四叔說在北境一切都好,叫家裡不要記挂。又說了,知道你在家裡坐不住,讓人仔細看着你。”
阿琇哈哈大笑,“前邊是真的,後邊一句定是祖母自己說出來诓我。”
“老太太說的是,四叔在北境時候,确實常與侯爺一起提起九妹妹。隻說她頑皮得很,府裡人又肯寵她讓她,怕是沒人看着,她在京城裡要把天翻過來。”
鳳離走過來含笑說道,很是自然地伸出手扶住了顧老太太的另一邊。
他好歹也算是顧老太太眼皮下邊看了好幾年的,知根知底,顧老太太樂得看他與阿琇兩個情分好些,笑呵呵地叫他們兩個人扶着進了暖香塢。
留下溫氏與三太太在後面無奈地笑着。
“嫂子你看……”三太太輕輕地碰了碰溫氏的手臂,示意她看向前邊的鳳離和阿琇,感慨道,“在我心裡頭,阿琇還是剛出生時候那個尺把長的小奶娃娃呢。這一轉眼,就成了大姑娘了。”
對于顧老太太和大房兩口子對鳳離的縱容,其實三太太一直很是不解的。
鳳離身份雖高,人又生得那樣出衆,人品行事無一不好。可說到底,年紀大了阿琇許多。再說,阿琇又還不大,何必這麼急呢?等再過幾年阿琇及笄了,就隻憑着國公府嫡出這個身份,憑着阿琇那樣讨人喜歡的性子,莫非還怕找不到好婆家?
不過這麼看着二人扶着老太太的背影,三太太倒是又覺得,看上去還真是挺登對的。
溫氏眼裡帶着慈愛的笑意,輕聲道,“是啊,轉眼就是十多年。孩子都大了……”
一想到自己千嬌萬寵着長大的女兒,再過不了幾年就要出閣,送到旁人家裡去,溫氏這心裡頭就隻覺得空落落的。這會兒,她倒是理解了丈夫時不時地嘟哝的那句,“把阿琇關在家裡,不叫那些個小兔崽子看見”的話了。
“不過,阿琇尚未及笄,還能在我身邊幾年。倒是你的五丫頭六丫頭,等開了春,便要一起出閣。”溫氏轉頭看三太太,“到時候,隻怕你就要悶得慌了。”
三房夫妻就隻有五姑娘六姑娘這一對兒雙生女兒。剛過了及笄,兩個孩子就定了人家,本來婆家都願意早些将人娶進門。還是三太太舍不得,硬把孩子多留了一年。
等五姑娘六姑娘出了閣,三太太身邊未免空虛。溫氏忍不住有些想到,她好歹還有個初一。
“唉,嫂子說的是。”想到兩個女兒,三太太不免歎道,“孩子小時候盼着她們長大。這大了,就要離了娘。我隻慶幸,當初把她們都定給了京城裡的人家。什麼時候想她們了,厚着臉皮我就上門去。”
溫氏笑道:“怕是姑爺家的門檻都要被你踩平了。”
妯娌兩個小聲說笑着,随顧老太太進了暖香塢。
這暖香塢着實不大,裡面燒着火牆。又因冬天裡沒幾個人往這裡來,怕陰冷,在牆根處又擺了幾個火盆。窗下,正有幾盆水仙的盆景開着。
這一進門,就是一股暖香襲人。
“好暖和!”阿琇先贊了一句,“還是祖母想的周到。”
顧老太太除下了大毛衣裳,坐在了一張椅子上,笑道:“你祖母我整日閑着,就想着如何吃喝了。”
說着便讓人端了點心茶果,又讓衆人都坐了。
這才再細問起鳳離在北境時候的經曆。
方才在春晖堂裡,鳳離已經多少說了一些。他也很是能夠體諒出顧老太太的心情,也絲毫沒有不耐煩,坐在溫氏下首,又細細地說了起來。
他與溫老侯爺和沈焱一行人到雁回關的時候,正是北戎兵與雁回關叛軍陳兵關外,蠢蠢欲動。
雁回關内,榮王受傷前便已經發下軍令,調集周邊其他幾個關隘守軍前往雁回關馳援。但一來,餘下關隘未必便安全,還要留下一大部分将士。二來,雁回關秦忠北境武将之中出了名的憨厚忠誠,一轉頭就能投敵,誰又能說,整個北境的守将裡,隻有這麼一個呢?
因此上,雖有調兵遣将,其實雁回關情勢依舊不能叫人放心。
再加上後邊榮王重傷,命在旦夕。守将之中并沒有如榮王一般能夠主持大局的人。溫老侯爺一行人,就是在這軍心最浮動的時候趕到的。
“自古兵禍最是可怕。”多少的将士,多少的百姓在戰火之中丢了性命。
顧老太太歎道,“也虧得今年天冷,北戎撤兵。不然,這年都要過不好了。隻是,秦忠那人,可被捉住了?”
鳳離搖頭,“那厮不知跑到了哪裡。”
“秦氏一族因他私心盡數被誅,他自己卻跑了?”三太太一拍桌子,氣憤道,“那些族人可能這輩子就隻聽過他的名字,甚至都并沒有聽過。卻稀裡糊塗地因他丢了性命……”
這世事何其不公!
“也并不是這麼說。”溫氏喝了口茶,用帕子一壓嘴角,淡淡地說道,“秦忠此人這些年靠軍功累進,已經是從三品的一關守将。他父母兄弟子侄都因此進京,錦衣玉食。秦氏在原籍原本不過小族,之前卻因他的緣故,能夠在當地威霸一方,族長甚至與父母官稱兄道弟……這些,難道不是好處?”
溫氏的想法很簡單。若是叫阿琇說,那就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享受了秦忠帶來的好處,就要做好替秦忠償債的準備。
提起秦忠這個叛将,叫人心情便不大好。顧老太太扯開話頭兒,“今年冬天冷成了這樣,京城裡都下了這麼大的雪。怕是北戎那邊,更不好過。須要提防他們開春的時候來打草谷。”
“老師和四叔,定然也會想到。”
鳳離這一口一個四叔,簡直比阿琇喊得還親切。想到沈焱頭一次聽見自己這樣叫的時候,風華絕代的臉上那副僵硬的表情,鳳離嘴角就露出笑意。
沒有注意到鳳離俊秀的臉上這小小的變化,顧老太太轉頭囑咐溫氏,“回頭你親自帶着收拾一些厚實的衣裳,若有人往北境去,便請人捎了去。若是沒有,就從家裡頭找人給送過去——可憐見兒的,阿焱也就罷了,年輕體壯。親家和初一老的老小的小,到底叫人不放心。”
說到這裡,顧老太太心裡頭未免有些埋怨兒子。沈焱的信裡說,本想着叫鳳離将初一一并帶回京城,這熊孩子撒潑打滾,就差躺在地上蹬腿兒了,死活不回來。他與溫老侯爺也覺得,既然初一無心科舉,早早叫他見識一番戰場的厮殺也沒什麼不好。
所以這沈初一,也就留在了北境。
雖說有沈焱在信中拍着心口保證,定會照顧好初一。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北境與京城相比,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吃不好喝不好的。這冬天裡頭,也隻有比京城更冷的。
“我的初一,可是受了老罪了!”顧老太太想一想,都覺得心疼。
溫氏應了,又見顧老太太面上帶了憂色,便勸道,“孩子大了,也該曆練曆練,省得他整日天馬行空地搗蛋。母親放心,早就把那大毛的厚實衣裳給他送去了。”
顧老太太笑,“我也是的,往前數二十年,也不會這麼蠍蠍螫螫。當年阿焱一走十年,我也沒如此憂心過。”
“您這是疼愛孫兒不是?”溫氏笑了一會兒,因又問鳳離,“這麼說,榮王殿下無礙了?”
“九叔祖受傷雖重,但到底是武将,并無大礙。之前昏迷,是因中毒。如今他身邊有禦醫,還有太醫院的院正院判,已是沒事兒了。我聽禦醫與陛下說,再安心調養兩個月,便和從前一樣了。”
“那就好……”溫氏沉吟了一下,“聽說随榮王殿下一同往北境的那些孩子都回來了?林五公子……也算是死裡逃生了一回。他可怎麼樣了?”
提起林沉,鳳離垂下了眼簾。
看他神色,溫氏眉尖微微蹙了起來。
阿琇也睜大眼睛等鳳離說話——方才與鳳離在園子裡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問,就被老太太喚到了這裡。她也很想知道林沉的情況。
“阿沉,不大好。”
林沉的情況,豈止是不大好?說一句心如死灰,都不為過了。
見暖香塢裡衆人都看向自己,就連三太太眼中都帶了疑惑,鳳離在心裡斟酌了一下言辭,“阿昝的死,對他打擊很大。自打被救醒後,我就沒有聽他說過一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