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哭得難受極了。她出身有限,見識不多,前邊三十多年一顆心都撲在了靖國公身上。用阿琇的話說,白姨娘是傾城臉,戀愛腦。唯有靖國公在她心裡頭最重,旁的人,哪怕是親生的女兒呢,也要靠邊。
在白姨娘的認知裡,并不懂得三品大員家裡或是侯府都代表着什麼。她隻知道,自家是國公府,富貴榮華已經是樣樣不缺了。那侯府也就隻比國公府差了一等而已,想必也是如此金玉為堂的了。這樣的人家,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我的好姑娘啊,她可曾跟你說過,那武威侯府的親事?”
阿珠被她哭得心煩意燥的,一轉纖腰,坐到了窗邊的靠背椅上,“我一個姑娘家,親事自有長輩做主,與我說了不說的,有什麼關系?姨娘也别聽風就是雨的。”
白姨娘急了,過去一把拉住了阿珠的袖子,“我就說她沒有安好心!是人家上趕着來求娶你的,你竟都不知道!叫我說,拼着鬧上一場,也不能吃了這個虧呢。”
“姨娘!”
這幾年阿珠沒有繼續跟在白姨娘的身邊,原先那些耳濡目染學到的脾性已經改了不少。特别是顧老太太雖然很是盼望府裡能夠多幾個男丁,卻也沒有忽略了姑娘們的教導。現下的阿珠,心裡頭不能說是十分的通透,卻也不糊塗。
“就算是照您說的吧,太太有私心,可也不能一手遮天不是?。可老太太呢,總還是我的祖母,父親也是親爹呢。什麼李家侯府的,真要那麼好,老太太和父親能由着太太回絕了?他們雖然沒對我說過什麼,可我想着,那兩家總會有不好的地方。”
“有什麼不好的?”白姨娘見阿珠竟是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聲音頓時就高了,“人家要麼是高官,要麼是勳貴!這樣的人家還不好,什麼人家好?難道嫁給泥腿子倒是個極好了?”
苦口婆心勸,“我的傻姑娘,你可要想好了啊!”
白姨娘擦了擦眼淚,“你是我生的,我的心全都是為了你好,再不會害你的。我隻是個妾,你的親事,斷斷比不得大姑娘二姑娘,甚至就連阿琇那個小丫頭片子都比不了。”
提起了阿琇,白姨娘就恨得牙根癢癢。她在靖國公跟前失了寵,溫氏卻得意起來,不就是從那個小丫頭出生開始的麼?
“錯過了侯府的富貴,隻怕再沒有好親事了。你聽姨娘的,與我去老太太那裡,求老太太給你個公道!我聽人說,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庶出的姑娘多是往那些個鄉紳财主家裡或是清寒人家嫁去的。你從小過慣了這樣金尊玉貴的日子,哪裡受得了那些?那苦日子,姨娘經曆過,為了做一身兒新衣裳,得省吃儉用算計着過小半年!”
阿珠低着頭,發間一支金钗顫顫巍巍的。
“所以,姨娘就進了國公府,給父親做了妾?”
“你,說什麼?”白姨娘一怔,仿佛沒有聽懂阿珠說了還說呢麼。
阿珠擡起了臉。
她生得極好,尤其那雙眼睛,形似桃花,眼尾處微微上挑,星眸帶水。這會兒眼周圍有着淡淡的紅暈,隻靜靜看着人,眼裡似乎帶着些哀傷。
“我說,姨娘還知道我出身比不得别人麼?”阿珠的聲音裡有着自嘲,帶了些哽咽,“既然知道庶出的比不過嫡出,為什麼當初姨娘甘心做妾?難道不該為了子女,也去做正頭娘子麼?”
“祖母當年,沒有為您擇了人家,去做正室麼?”
之前,剛剛從白姨娘身邊被帶出來,阿珠很是傷心,不理解顧老太太的苦心,隻覺得府裡人針對自己,看不起自己庶出的身份。
為了闆正她的性子,顧老太太下了一劑狠藥,對她說了當年白銀娘怎麼在國公府裡長大,又怎麼自甘堕落地給靖國公做妾,死不肯出府去。
“阿珠你得記着,你庶女的身份,不是旁人的錯,都是你生母造成的!自願去做了妾,不但自己低賤了,就連着子女,也都生來就低人一等!”
這幾年,顧老太太這話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響徹在耳邊。
“你,你竟怪我?”白姨娘不可思議地看着阿珠,仿佛見到了什麼妖怪似的。她手捂着心口,一副備受打擊的樣子,音兒都顫抖了,“我的女兒,竟然怪我?”
猛然間,白姨娘爆發了,雙手抓住了阿珠一頓捶打,“我這都是為了誰?為了誰!你竟然怪我,你還是不是我女兒了!”
“姨娘,姨娘有話好好說!”
秋月和另一個丫鬟秋雲見了白姨娘來的時候臉色就不對,因此也沒有敢走開,就在門口候着呢。先時白姨娘和阿珠說話聲音不大,二人隻聽見了白姨娘的哭聲,隐隐約約聽見了說什麼親事的話,還特意離得遠了些。這沒想到,突然間裡邊就鬧了起來了。
慌忙跑進了屋子裡,秋月秋雲就看見了白姨娘正發瘋似的抽了阿珠一巴掌,都吓了一跳。沒想到的是,阿珠平常潑辣,這會兒卻是個呆子似的,連躲都沒躲。
二人連忙撲過去,雙雙架住了白姨娘,嘴裡隻喊着,“姨娘有話好好說,三姑娘嬌嫩的小姑娘呢,怎麼好動手!”
白姨娘平日裡就嬌弱,撕扯了兩下掙紮不出,一口氣先也就洩了,整個人都癱倒在秋月懷裡哭道,“我的女兒,竟然從心裡頭怪我!阿珠啊,你從前并不是這樣的啊,你忘了麼,你跟娘最親了?”
阿珠白嫩的臉蛋上老大的一個巴掌印,還有一道細細的皿痕,确實被白姨娘的指甲劃傷了。
“姑娘!”秋月驚呼。
“我沒事。”阿珠歎了口氣。說到底,姨娘也是為了她好。也是她說話太傷人,刺激了姨娘。“你們送姨娘回去吧。”
頓了一頓,低聲吩咐,“從後門走。要是有人看見了,就說姨娘大日頭地走來看我,有些中了暑氣吧。”
自己的親娘,還能怎麼樣呢?
秋月秋雲互相看了一眼,應了一聲,勸白姨娘,“姨娘您看,三姑娘心裡頭都想着您呢。您這麼一鬧,叫人知道了,咱們姑娘的臉可往哪裡放呢?”
連說帶拉着,從後門送了白姨娘回去。
阿珠站了一會兒,走到妝台前,從菱花鏡裡頭看着自己的臉。半晌,用帕子蓋住了傷口,咬了咬牙,起身往春晖堂裡去了。
春晖堂裡,顧老太太尚在午睡。遊廊上有個小丫鬟正坐在陰涼處,頭一點一點的打瞌睡。
阿珠腳步很輕,小丫頭也沒醒來。
看了看小丫頭,阿珠忽然笑了。小丫頭不過十歲出頭,已經在府裡兩年了,幹着打簾子的活計。跟她比起來,自己就算是庶出的,日子也在天上了不是?
輕輕地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顧老太太年紀大了,不敢多用冰,就算天氣再熱,屋子裡頭也就是擺一盆冰,還不敢擺在跟前。這會兒,珍珠翡翠兩個丫頭,各自拿了一把扇子,正坐在腳踏上替顧老太太扇着風。
一看到阿珠進來,倆丫鬟先是一愣,然後就都睜大了眼。
不為别的,三姑娘臉都腫了!就算是帕子捂着,那半邊臉的紅腫也蓋不住!
“三姑娘?”
阿珠搖了搖頭,示意她們别說話。
不過就這麼一聲,顧老太太也被驚醒,睜開了眼。
“祖母。”阿珠連忙低頭。
顧老太太沒想到這會兒阿珠回過來。
“三丫頭?”翡翠忙起身,扶着顧老太太坐了起來。珍珠快步去拿了濕帕子來替顧老太太擦了臉,又倒了茶給顧老太太漱口。
阿珠一聲不吭地站着等顧老太太說話。
都忙完了,顧老太太也徹底清明了起來。
然後,便看見了阿珠臉上的傷。
“這是怎麼回事?!”顧老太太先驚後怒,“怎麼傷到了臉?珍珠,快去取了消腫的藥膏來!”
大熱天的,傷到了臉上,可别落下了疤!
阿珠忙道:“隻是看着重,其實傷處不深。”
話雖然這麼說,可她到底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生得又格外出挑,平日裡也很是在意這張臉的。一邊安慰着顧老太太,一邊就心裡頭覺得委屈了,眼淚直在眼裡頭打轉兒。
縱然是再不喜歡,也是自己的親孫女,哪兒能真的不在意?
一時顧老太太看着珍珠取了藥膏過來,給阿珠細細地上了藥。
“這到底怎麼回事?跟着你的丫頭呢?”顧老太太很是生氣。阿珠身邊的秋月秋雲,原來都是她這春晖堂裡的人。看着做事穩重周到,才叫她給了阿珠使喚。怎麼好好的在家裡,還讓阿珠傷了?
阿珠忙道:“秋月姐姐和秋雲姐姐都讓我打發去做事了。”
她垂下眼簾,咬唇道,“正是要和祖母說件事。”
輕聲說了白姨娘鬧到自己跟前的事情。
顧老太太氣得渾身都發抖了,“這,這是能說到一個姑娘面前的話嗎!”
當時就要叫人去拖了白姨娘過來教訓。
“祖母息怒!”阿珠過去抱住了顧老太太的腿,含淚道,“您知道姨娘最是個沒有見識的,隻以為高官勳貴就是再好不過的門第了,原也想不到别的。隻是我想着,這些話我都不知道,又有誰去說給她聽的呢?我來,隻是想求您,姨娘雖有不好,到底是為了我。我一口氣咽不下的,是跑去挑撥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