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鳳離來到了靖國公府,也是如此對顧老太太和溫氏說的。
從麗貴妃進宮後,顧老太太推說身體不好,已經多年沒有參加過宮宴了。從溫氏進門後,除夕的宮宴,都是溫氏去的。
“莫非,有什麼緣故?”顧老太太狐疑問道,“不是說,今年的宮宴,陛下還要帶着幾位貴妃一同麼?”
四大貴妃,新寵舊愛,皇帝陛下真是不偏不倚,恩寵均沾。
顧老太太看了一眼屋子裡的丫鬟們,幾個丫鬟會意,都走了出去。
這春晖堂裡,便隻剩了顧老太太和溫氏婆媳兩個了。
鳳離沒有什麼顧慮了,便告訴顧老太太,“昨日我往康王叔府裡走了一趟,聽聞他提起……近來宮裡隻怕有人不大安分。”
“這‘有人’,說的是……麗貴妃?”顧老太太面色凝重了起來,“她想做什麼?”
一個深宮婦人,除了自家府裡,外邊連個援手都沒有,還能翻了天不成?
“隻是隐約聽說,她對皇貴妃的位置,很是動心。”
皇貴妃?
顧老太太與溫氏對視了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驚訝來了。
溫氏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評說這位貴妃娘娘了。
有人的地方,便會有争鬥。尤其是後宮裡,她雖然沒有在宮中生活過,但隻這些年在京城裡,日常與許多的貴婦走動時候,也聽說過許多人家裡的妻妾争寵諸多手段。宮裡,想來争的更加厲害。
可皇貴妃說起來是位同副後,到底也就是個副的不是?
既然有野心,怎麼就差那麼一點點不敢妄念皇後的位置呢?
看出了她的疑惑,顧老太太便與溫氏說道,“自從元後過世後,後位便一直空設。曾經有人上折子請立新後,話都沒說完,便被剝了身上的衣裳拖了出去。”
溫氏一時無語。
“陛下對先後,竟然這樣的深情?”
顧老太太但笑不語。
真那麼深情?未必。先後在世的時候,過世以後,什麼時候也沒見皇帝的身邊少了妃嫔啊。
不過這話,心裡明白即可,不能宣之于口。
“九妹妹呢?”鳳離略過了這個話題,他從到來,還沒有看到阿琇,有些擔心她是不是累到了。
“她啊,在她姐姐那裡呢。”顧老太太笑呵呵的,“回頭,叫她過來。”
說到了這裡,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她說自己瘦了點兒,得進補一下子。這不是麼,說是下了雪,跟廚房裡要了許多的生肉,說是要和她八姐姐一同烤着吃哪。”
鳳離來之前,就有丫鬟過來說了,八姑娘的小院子裡煙熏火燎的,也不知道倆丫頭怎麼捯饬的,聞着倒是挺香的。
“來人。”顧老太太叫了個丫鬟進來,吩咐道,“去告訴九丫頭,阿離過來了,讓她别隻顧着吃。”
丫鬟忍笑出去了。
鳳離笑着搖頭,“隻怕九妹妹過來就得埋怨我,打斷了她吃東西。”
阿琇好吃,也會吃。衆人時常拿着這一點來打趣。
顧老太太大笑了起來,安慰鳳離,“在她心裡,吃食必不如你的。”
“祖母如此說,我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該歡喜了。”鳳離眼中笑意不減。
他本就生得清隽,這些天愈發消瘦了些,便多了許多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憐惜的虛弱來。
果然,溫氏對他囑咐了一番,“看你這一程也清減了不少,雖有悲傷,也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為要。”
鳳離應下了。
不多時,阿琇裹着鬥篷走了進來。
一進門,除了先見過了顧老太太和溫氏外,果然歪着頭對鳳離笑着說道,“剛剛才烤好了肉,你便來了。”
“看,果然被我說對了。”鳳離雙手一攤,對顧老太太說道,“祖母得為我說句話。”
顧老太太笑呵呵的,撫着阿琇的頭發,“阿離來一次,你不好這麼說的。”
阿琇嘿嘿一笑,轉過頭去看鳳離。
雖說前些天日日相伴,卻還沒有太多的感覺。這麼分開了兩天,鳳離再看阿琇,果然也比從前清瘦了些。尤其那張本來就不大的小臉,整個兒變成了瓜子臉,尖尖俏俏的,愈發顯得一雙桃花眼忽閃忽閃的。
剪水明眸,顧盼神飛。
“祖母,咱們家裡的梅花也開了,我帶阿離哥哥去看看。省得他動不動就用王府的梅樹來說嘴呢。”
阿琇連身上的鬥篷都沒解下來,等顧老太太一點頭,立刻拉着鳳離便快步走了出去。
留下顧老太太和溫氏面面相觑,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為了鳳離阿琇兩個融洽和睦高興,還是該感慨一聲“女大不中留”了。
阿琇與鳳離并肩走在遊廊上。入了冬後,幾場雪落下來,叫天氣冷得不行。阿琇邊走,邊感歎,“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穿過了月洞門,鳳離便拉住了她的手。确實,入手有些冰涼。
“之前給你的暖玉呢?”
阿琇是既怕冷,也怕熱,暖玉涼玉的鳳離都給過阿琇。
阿琇笑眯眯地一指脖子,“挂着呢。你怎麼過來了?”
“謝過了孝後,過來看看你。”鳳離領着阿琇,兩個人慢慢地在園子裡走着。橫豎,也并不是真心要去看什麼梅花。
“另外也有幾句話來說與祖母。”
鳳離便将對顧老太太和溫氏說的話,又與阿琇說了一遍。
“這樣啊……”阿琇臉上露出擔心,“初一和九皇子走得很近的。”
有事兒沒事兒的,九皇子就滿嘴喊着表哥跑來。
他來了,國公府大門也不能把人關在外頭啊。
“這個無妨。初一年紀小,就算有些名聲,本身卻無官職,也算不得什麼。”鳳離有句話沒好說出來,若初一是沈焱的兒子,這還能避嫌些。他的嶽父……皇帝也背地裡說過一句平庸,空有個國公的爵位而已。
阿琇卻放了心,原本皺起來的眉頭也松了下來,“那就好啊。”
“比起初一來,倒是你得當心些。”看着她懵懵懂懂,鳳離手上緊了緊,提醒道。
“我?”阿琇不解,“我都沒見過麗貴妃的。倒是我三姐姐被召進宮裡過。”
鳳離停下腳步,看着阿琇,“聽說賢貴妃和德貴妃進宮後,麗貴妃行事便多有毛躁。若是亂了分寸,難免就會想一些昏招出來。或許便會覺得你人小好騙,也叫你進宮去拉攏一番。”
阿琇不滿,“說的我好像傻子一樣。”
擡腿就在鳳離的靴子上踩了一下子。
那雙皂色方頭靴上頓時多了個印子。
對此,鳳離隻是寵溺地笑了笑。
二人手拉着手在園子裡走了一圈。鳳離身在熱孝,不便留下用飯,将阿琇送回了住處,又與溫氏說了幾句話,便自行離開了。
阿琇也沒了繼續去吃烤肉的興緻,滾到床上去了。又覺得鳳離也瘦了不少,老太妃病着也不知道好些了沒有,又爬起來跑去了春晖堂裡的小廚房,硬是指點着廚娘做了幾樣點心,巴巴兒地着人送去了安王府裡。
惹得顧老太太很是嫉妒了一回。
不過晴了兩天,大年三十,又開始下起了雪。
這次的雪璧從前幾場都大了不少,從夜裡開始便是扯絮似的往下飄落。等三十兒的早晨阿琇醒來,隻看到窗紗都被雪映得亮堂了。
阿琇爬起來,随手披了件衣裳就湊到了窗戶上,透過明瓦往外看,果然,外邊白茫茫一片,玉樹瓊枝,煞是好看。
這是國公府裡人最少的時候。
聚宴的時候,就連多時不曾露面的二太太也出來了。不過,看着蒼老了許多的二太太,阿琇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從前二太太多幹練利落的一個人哪?
如今看着,比溫氏和三太太老了十歲不止。尤其是那雙眼睛,哪怕是過年了,也不見什麼鮮活氣兒,細看之下,總讓人覺得有些悲苦。
約莫,是想起了遠在外省的阿瑤吧?
酒過一旬,卻見二太太站了起來。
衆人都有點兒驚訝。
因是男女分座,這邊兒席上隻有顧老太太婆媳幾個,再有阿琇和八姑娘。
二太太一起身,便先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看二嫂,這過個年高興的。”三太太就坐在二太太的下首,連忙笑容滿面地打岔,一邊扯了扯二太太的袖子,“二嫂莫不是要敬酒?這如何能搶到大嫂前邊去呢是不是?”
她也是看二太太神色有些不對,雖然日常有些個不對付,隻是過年,總也不好叫二太太攪了大好的氣氛。
二太太卻是不領這份情,隻紅着眼圈,對着顧老太太深深地福了下去,“我知道這會兒,我不該攪了母親過年的興緻。隻是這事情,在我心裡壓着,叫我夜不能寐的。因此,還請母親和嫂子弟妹原諒我這一遭兒。”
也不等顧老太太說什麼,便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我從前是有錯兒,如今在院子裡輕易不能出去。可安哥兒的親事,要怎麼說呢?他年紀不小了,眼瞅着幾個妹妹定親的定親,出閣的出閣……母親也知道,安哥兒父親不是個能頂事的。我這做娘的,看着安哥兒形單影隻,也實在是難過的很呢。”
說着,便垂下了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