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二太太真不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瞧着她手裡頭不停撕扯着帕子,臉色僵硬咬牙切齒的樣子,溫氏幾乎也要維持不住自己臉上的淡定,垂下眼簾端起了茶杯。
王二太太憤憤然地走了,連句告辭的場面話都沒有說。回到了王家,也沒有顧得上歇着,急匆匆就先去了王老太太處。
“回來了?”王老太太一看見二兒媳,忙讓身邊的兩個孫女出去了,“說妥了的話,咱們就找人正經提親去。”
到時候,外孫女嫁給孫子,都是自己擺在心尖兒上疼的人,真是再完滿不過了。
王二太太眼圈一紅,氣道,“母親快别提了,人沈家,壓根兒就不肯應下親事。”
“啊?”王老太太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肯應?”
這不能啊。
從阿珎幾歲起,自己就把她接了過來。論起親近來,隻怕沈家的那些人,誰也不及自己在阿珎心裡頭重要。這幾年,阿珎和阿松表哥表妹的,也并沒有那麼多避諱,二人相處也好。自己冷眼瞧着,雖然從前并沒有把話放到明面上來說,但對于這門親事,阿珎心裡是不排斥的。
再有前邊放出去的話,阿珎不嫁給阿松,還能嫁給誰?
王二太太冷笑:“到底是母親您,看人是極準的。從前您就說過,那個溫氏,就是個笑面虎,再嘴甜心苦不過了。如今阿珎被她攥在手心裡頭,她一句話,就回絕了咱們,偏還要說什麼,允了親事,就是皿脈倒流,要被人說閑話的。”
“母親您說說,這天底下,姑表結親的人家得有多少?就都叫人笑話了?”
王老太太眉頭皺緊,布滿了皺紋的臉上實在是難堪的很。
莫非之前,真是她看錯了?
丈夫就私下裡提醒過自己,想要兩家結親,就好好兒地請了人去提親,三媒六聘的把事情做在明處。
她隻是覺得,女兒好好地嫁進了國公府去,舒心的日子卻沒有過上幾天。大好的年紀就撒手人寰了,隻留下個苦命的外孫女。本來她想着,讓小女兒給靖國公做續弦。誰知道沈家并不領情,反而求娶了那個溫氏。
當時她就隻是覺得一口氣憋在心裡頭咽不下去。借着阿珎親事拿捏一把沈家,也就隻想着小小的出口氣罷了。
沈家竟然還敢拒絕做親?
王二太太最是會察言觀色了,觑着婆婆臉色陰晴變幻的,忙又道:“母親,不是我挑撥離間。這若是大妹妹還在,莫非也會如此打咱們家的臉嗎?”
說着便擦了擦眼角處并不存在的眼淚,“我就隻是心疼孩子。前些日子,我稍稍對阿松透了些意思,聽說能夠娶阿珎為妻,阿松歡喜得什麼似的。如今,可怎麼對他說呢。”
“欺人太甚了!”王老太太咬牙。深深吸了口氣後,告訴二太太,“這件事,你先不要叫人知道,讓我再想想法子。”
王二太太柔順地應了。
與王家婆媳兩個的沉郁相比,溫氏終于出了一口惡氣。
阿珎被留在王家的時候,連靖國公親自出面去接,也受了些為難。還是她上了門,強硬地将阿珎帶了回來的。
自她進了沈家的門,王家就一直對她陰陽怪氣的。前幾年外頭頗有些對她不利的流言,她就覺得很是好笑,這天底下聰明的人不少,自作聰明的也從來不缺。
溫氏也是三十歲的人了,這回心裡頭實在是高興,沒忍住,去春晖堂跟顧老太太說了。把個顧老太太樂的,一口茶都噴了出去。
“虧你能想出這個話來堵他們。”
溫氏一笑,拿着扇子替顧老太太扇了兩下,“我就隻是氣不過她們,口口聲聲說着疼愛阿珎,又到處去胡說八道。這是咱們家裡頭,不能叫孩子平白無故吃了虧去,也不會怕他王家是什麼尚書府。換個人家,打掉了牙齒往肚子裡吞呢。”
婆媳二人這裡正說着話呢,沈焱進來了。
“呦,這是怎了啦?”顧老太太一見沈焱的形容,頓時就吃了一驚。兒子從小到大,她還沒見過他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呢。
沈焱一張奪目的臉上都是汗水,已經入了秋,雖然中午的時候還有些熱,但現下都快到黃昏了,再熱也不至于到這個份兒上啊。
也不用丫鬟動手,沈焱自己就倒了一杯茶,仰脖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這京城的女人哪……”實在是太可怕了!
這話說的是沒頭沒腦的,叫顧老太太和溫氏面面相觑。
後邊兒阿琇和初一嘻嘻哈哈地進來了。
“祖母,娘!”初一先撲進了顧老太太懷裡,比手畫腳的,“四叔今天可威風啦。”
顧老太太更是詫異,“呦,這話怎麼說的呀?”
還是阿琇給解了疑惑,“四叔今兒帶我們一起去了外祖家裡啦。外祖還留着吃了午飯,誰知道我們回來的時候,遇見了一家子辦喜事的,正跟迎親的人走了個對頭兒。結果……”她擠眉弄眼的,絲毫不理會一個勁兒使眼色叫她别說的沈焱,“路邊圍着看喜事的人得有多少呀,不知道被誰喊了一聲,指着四叔說他比新郎好看多了。反正就是人都熱鬧了,連新娘子都扒開了轎門往外看。還有幾個膽大的姑娘朝着四叔扔東西哪。”
她家四叔本來長得就不似凡人了,今兒為了見外公,還打扮得格外用心,專門選了一件豔紅色的新衣裳,襯得他自己那張臉哪,真是比妖孽還妖孽。哪怕得叫一聲四叔呢,阿琇也忍不住想,引得小姑娘們擲果盈車什麼的,在她四叔身上,還真不算什麼出人意料的事。
“祖母,往後四叔出門,您給他預備輛馬車吧。”
阿琇抱着顧老太太的胳膊,擡着臉建議,“我看古書裡都說,原來很有些美男子出門,被小姑娘們扔金子扔頭面,最不濟也是扔果子。到時候咱們留着,給四叔當家底兒。”
溫氏已經笑得臉上都漲紅了。
顧老太太也笑,卻還能撐得住,見小兒子一臉的不好意思,還忙着安慰:“這算什麼?當年你父親出門走一遭,那場面才叫大。甭說小姑娘們瘋了似的朝他扔東西,就連有些個男子,都不能錯開眼呢。我記得啊……”
“那會兒有個酸溜溜的秀才,因見了你父親一面,還特特寫了詩來贊他。叫我實在氣不過,揪着給胖揍了一頓。”
溫氏有點兒尴尬,不好意思坐在這裡繼續聽婆婆八卦公公,連忙起身,“母親,我這才想起來,還有事呢。”
顧老太太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忙你的去吧。阿珎的事情,就照你的意思去辦。”
“明白了。”溫氏聞言,就快步走了出去,生怕走慢了再聽見顧老太太說話。
“祖母,祖父真這麼好看呐?”沈初一好奇極了。
顧老太太臉上不能再得意,“那是當然。你四叔生得好吧?也遠遠不及你祖父。”
沈初一眼裡頭露出些向往,呆了一會兒,忽然就高興起來,“那祖母,您看我像不像祖父?”要是像了祖父,那他以後不也是美男子啦?也免得姐姐現在總是擔心他太胖哪。
“你可不像。”顧老太太搖頭,打破了初一的美夢,“你爹和叔叔們,就你四叔像了你祖父一點兒。到了你們這輩兒啊,我瞅着也就是阿琇還有幾分你祖父的影子。”
又歎氣,“差遠啦,也還是差遠啦。”
阿琇:“……”
她也是小美女一枚好麼,怎麼老太太這意思,看着很是失望呢?
不過轉瞬間,她又自信了起來。
四叔像祖父,如今出門就被人追着跑。那她再大一點兒,說一聲傾國傾城也不為過吧?
禍水級美人兒啊!
阿琇決定,今天回去後要再好好地照照鏡子。
“小丫頭兒,想什麼美事兒哪?”九個侄女裡頭,沈焱格外喜歡阿琇。小丫頭說話逗趣兒,又跟他長得像,“是不是也想着,往後有個秀才來寫詩贊你?”
阿琇就哈了一聲,手一擺,香雲紗的袖子順着胳膊滑了下去,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我用得着酸秀才來贊我?我自己寫詩,自己贊!”
又問沈焱,“要不四叔,我先寫首詩來贊贊您?”
沈焱吓了一跳,急忙拒絕,“我可用不着你。我都聽說了,家裡九個丫頭,這詩書上頭阿珎阿瑤學得都不錯,一時也分不出誰更好些。可要是說學得最差的,那就隻有阿琇你了。”
“我還小啊。”阿琇渾然不以自己内裡的老芯兒為恥,一本正經地說道,“誰家做學問的不是日積月累呢,等我長大了,學富五車不敢說,起碼寫首詩還是能的。四叔,就這麼說好啦,到時候,我寫詩贊你,你寫詩贊我,如何?”
沈焱點頭,“這倒是不錯。”
省的自誇自擂了。
顧老太太絲毫不覺得叔侄二人的話太不要臉,反而摸着初一的頭,感歎道,“就可惜了我的小孫兒,長得跟你爹一個模子。”
初一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