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侯府初到京城,按着日子來到了靖國公府。
曾經的閨中相識,再見面時候彼此都已經花白了頭發。顧老太太與靖海侯老夫人一見之下,彼此拉着手,唏噓不已。
“再想不到,你我還有能見到的日子。”靖海侯老夫人感慨道。她身形較之尋常女子都要高挑一些,哪怕是頭發已經斑白,依舊是背挺腰直。
顧老太太是将門出身,然而靖海侯老夫人本身便是一員武将。這些年,一直随丈夫靖海侯鎮守海疆,風吹日曬之下,面容比顧老夫人蒼老許多,但雙目湛湛生光,叫人一見之下便心生出幾分的敬畏來。
這是一位強勢且剛硬的老人。
阿琇隻看了一眼,就覺得這位老夫人與她從前見過的女子都不相同。周身上下,氣勢竟是如此逼人。便是安王妃這樣的宗室貴婦,也似乎有所不及。
與顧老夫人見過之後,彼此落座,顧老夫人面上也是十分的激動。
“這麼多年,你隻守在海沿子,輕易都不回京城。我也以為,這輩子再難見面。”有幹淨俏麗的丫鬟們魚貫而入,送上香茶,顧老太太便問道,“這回回京,是述職還是常住?”
靖海侯老夫人手裡握住茶盞,微笑,“這一次,我與老侯爺不走了。”
靖海侯老侯爺早在去年就已經上了折子讓爵,由長子襲了爵位,手中兵權也交于了兒子。
老侯爺帶着老妻和小女兒,回京榮養。
說是榮養,其實也有幾分進京做質,叫帝王安心的意思。
“那是極好!”顧老太太一拍手,面上露出關切,“出去這麼多年,我聽聞海沿子那邊的紅倭國狼子野心的,屢屢犯我海疆,時常便有戰事。也是辛苦了你。往後,咱們都在一處了,常來常往,也才熱鬧。”
其實顧老太太更想說,叫老姐妹在京城裡,仔細調養身子才是正經。
靖海侯雖然世代鎮守海疆,但這一代的靖海侯,偏于謀略,論起武力遠遠不及妻子。
因常有戰事,靖海侯老夫人自己操起長槍沖鋒的時候有許多。甚至,有一對雙胞胎便生在了戰場上。兒子沒有保住,隻有女兒活了下來。老夫人身上也落下了病根,從此後再未有過身孕。
靖海侯老夫人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對。”
又叫與自己同來的兩位姑娘,“來見過你們沈家的長輩來。”
兩位姑娘一起上前來了。
其中一位,便是靖海侯老夫人的女兒,霍昀。
霍昀上前,斯斯文文地說道,“見過沈伯母。”
行下禮去,動作優雅舒展,完全不像是從海沿子那樣偏僻的地方出來的姑娘,反倒是像極了京城中金尊玉貴認真教養出來的大家閨秀。
“哎呦,這孩子生得真是俊俏極了。”顧老太太忙讓溫氏和三太太去扶了霍昀起來,将她拉到跟前仔細打量。但見霍昀生得與靖海侯老夫人不大一樣,身形細細,楚腰纖纖,一條淺淺的綠色百花羅裙,長長的裙擺拖在地上,如夏日裡池中的蓮葉一般水嫩青碧。她容色更是出衆,尤其是一雙眼睛簡直是靈活極了,顧盼之間隻叫人覺得似乎有無限的流光閃過。
若是一定要挑什麼不足出來,那約莫也就是肌膚卻不似京城裡大家閨秀那樣的細膩。常在海沿子風吹日曬的,霍昀肌膚是非常好看的蜜色。
雖生得纖細,霍昀性子倒是落落大方的,被顧老太太那樣的看着,也并不縮手縮腳地羞澀起來。盈盈一笑,叫有一群美貌孫女兒的顧老太太也不禁驚豔了一回。
與霍昀一起的女孩兒,看年紀比霍昀要小一些。論起容貌來,也與霍昀有幾分相似,亦是娉娉婷婷的小美人兒,穿着的是一身兒海棠紅色的裙襖,倒是小臉圓圓的,也比霍昀臉上多了些健康的紅暈。随着霍昀上前,也如出谷黃莺似的拜見過了顧老太太,“給老太太請安了。”
老夫人育有二子一女,長子如今襲了爵位,一家都依舊在海疆。二房夫妻也是要回京的,不過他們另有些事務要處置交接,便比老侯爺老夫人晚了一些日子才能到京。這位紅衣的小美人,便是二房的嫡出姑娘霍菲了。
“都是好孩子!”顧老太太喜歡極了。已經有伶俐的丫鬟端着托盤送了表禮上來,顧老太太對霍昀笑道,“一些小玩意兒,留着給你們賞人吧。”
霍昀霍菲大方地接了,謝過了顧老太太。
顧老太太哪裡肯示弱?忙也叫了自己的兒媳婦和孫女們去見過靖海侯老夫人。
靖海侯老夫人上門來見故友,自然也準備了表禮。溫氏和三太太也還罷了,見了阿珠阿琇幾個,也難免贊歎了一番。那雙仿佛都帶着沙場拼殺過帶着皿色的眼睛裡,也露出了幾分的柔和出來。
尤其見了阿琇,不過十來歲的模樣,還梳着雙平髻,白嫩嫩的臉頰兩邊各垂着一縷發辮,烏壓壓的發間也沒多用金玉钗環,隻兩條珠串纏在發髻之上,簡單又俏皮。難得的是那珠串兒用的是一樣大小的粉色珍珠,看得出來,成色極好,隐隐散發出溫潤的光。看年紀是最小的,但膽子卻是不小,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露出仰慕的神色來。
靖海侯老夫人知道自己多年拼殺,身上沾染了許多的皿腥氣息。哪怕是她有意掩飾,也常有陌生女眷被她吓到,在她跟前輕易連話都不敢說,背後卻又多有笑話她的。
“丫頭,你不怕我?”老夫人垂眸看着恨不能撲到自己身邊的阿琇問道。
阿琇漂亮至極的小臉上立刻露出驚詫來,“為什麼要怕您呢?我一見了您,隻覺得親切。”
“哦?”老夫人挑眉。
顧老太太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端着茶杯喝茶,掩飾住嘴角的笑意,靜靜地看着小孫女兒用甜言蜜語去哄人家才上門的人。
“人都說,我身上殺氣甚重。”
阿琇一怔,似乎是沒有想到,忙追着問,“誰呀,這是誰說的呀?”
靖海侯老夫人嘴角一勾,兩道法令紋便有些明顯,顯出嚴厲來,“既有男人,也有女人。”
“那都是蠢人罷了。”阿琇搖搖頭,小大人兒似的伸出手指頭搖了搖,“我聽祖母說過,老夫人您是位巾帼英雄,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的。那些死在您手下的,都是來犯我國土,殺我百姓的賊寇,這樣的人,不殺難道留着過年麼?您的身上便是有殺氣,那也是為我大鳳百姓呀,為此該更叫人感到平安才是呢。說您殺氣重就不敢來接近您仰慕您的,男人那都是自卑,女人都是嫉妒呀!”
“留着過年?”饒是靖海侯老夫人從年輕時候起便是個有些冷峻的性子,聽了這句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話倒是俏皮。”
阿琇捧着自己的心口,“都是我的真心話。”
又挑大拇指,“阿琇最是敬佩您這樣的奇女子呢。”
靖海侯老夫人朗聲大笑起來,長臂一伸,将個溜須拍馬的九姑娘拉進了懷裡。隻覺得這小丫頭香香軟軟的,往自己懷裡一縮,很是親近的模樣。便是她自己的孫女霍菲,都對自己有些個畏懼,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自己。
才回到了京城的靖海侯老夫人一個不留神,被阿琇的甜言蜜語拿了下來。
阿琇偷偷地顧老太太眨了眨眼睛,顧老太太得意挑眉,隻覺得小孫女兒簡直是個好的不能更好的孩子,實在給自己做臉。
溫氏在一旁看見了女兒鬼靈精似的哄人對她好,還洋洋得意,一時間氣笑不得。
今日出來的除了阿琇,還有阿珠和五姑娘阿玖,六姑娘阿瓊,七姑娘阿玥。八姑娘阿珞因病着沒好,便沒有出來。那姐妹幾個都隻是安靜地坐在一側,看着阿琇耍寶。
阿珠姝色不同尋常,便是上首的靖海侯老夫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因顧老太太說這屋子裡都是長輩,叫姑娘們難免放不開,便叫阿珠,“帶了你姑姑妹妹去逛逛咱們的園子。這會兒正是景緻好的時候,悶在屋子裡難為了你們。”
阿珠等起身應了,引着霍昀姑侄二人,被丫鬟們前呼後擁地往外邊園子裡去了。
若說靖國公府中,這春夏時節景緻最好的便是聆香水榭。春波蕩漾,有嫩柳繞岸,有繁花開在對面,更有無數的蜂蝶繞着花柳。從水榭往下看,若是趕巧了,還能看見許多的錦鯉遊弋。
溫氏早就命人在水榭裡安排了茶點果子。阿珠便先帶着人往水榭裡來。
各自坐下後,因都還不大熟悉,彼此倒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阿琇是個不會叫冷場的人,便纏着霍昀霍菲給她們講一講海疆的景色和風土人情等。
霍菲玉白的小手捧着一隻雨過天青色的瓷杯,淺笑盈盈的,“我雖然在海疆長大,日常卻也隻在家裡。說起這海疆的人情兒故事來,其實與别處也并無太多不同呢。”
在海疆的時候,靖海侯總管當地軍務,位高權重。霍菲在女眷之中,從來都是被巴結的對象。故而,這孩子年紀不大,卻頗有些自大。隻是一進了京城,這才發現,與這等繁花錦繡之處一比,從前她在海疆的日子過得堪稱貧寒了。隻說這靖國公府中一處,富貴風流的氣象,就将大院子都是校場的靖海侯府超過了許多。
既有些自卑,又有些自大,這樣的矛盾心情,叫霍菲幾乎是直接就把阿琇活躍氣氛的話題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