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舅老爺和二老爺這對兒郎舅,那真是苦逼到了一起去。舅太太撺掇着二太太把四姑娘送到懷遠伯府去做妾,這事兒是瞞着丈夫幹的。隻是覺得二太太既然答應了要好生想一想,那這事兒便八、九不離十了。想到表妹送給自己的那兩盆玉石盆景,成套的點翠頭面,舅太太心下實在是太過得意,不小心地就在丈夫跟前說漏了嘴。
舅老爺擡手就是一個耳刮子抽在了妻子的臉上。有這麼給人做媒的?
好歹叫一聲舅母的,竟要把外甥女往個落魄的伯府裡面送去當妾?
這不是做媒,妥妥是要跟親妹子家裡頭結仇的節奏啊!
舅老爺和妻子不一樣,他是個明白人,知道妻子雖然是蠢了點,但是尋常也想不出叫人家國公府的千金給人當妾這種傻缺的主意來。揪着哭哭啼啼的妻子一通盤問,才知道這事兒竟還是懷遠伯夫人,他妻子的表妹先提出來的。
舅老爺顧不得那麼多了,今兒一早起來直接告了假,連差都不當了,先送了妻子往莊子裡去喝粥吃鹹菜靜靜心,匆忙趕回城裡就直接往國公府來賠罪了。
溫氏聽說了舅老爺來賠禮,眉尖動了動,問那丫鬟,“府裡頭,誰陪着呢?”
“是咱們國公爺和二老爺。”
聞言,溫氏便放了心,與三太太笑道,“這倒是用不着咱們了。”
妯娌兩個好言撫慰了一番四姑娘,又去看了阿瑤後,才各自回了。
溫氏奔波了一個上午,這會兒也覺得有些乏累,正要歇着,靖國公已經大步進來了。随手解了身上厚厚的氅衣丢給了丫鬟,搓了搓手,靖國公才坐到了溫氏身邊。
“聽說舅老爺來了?”
靖國公冷笑了兩聲,哼道,“來了,進門就跟母親請罪,隻說是妻子被人哄騙,做出了對不起外甥女的事兒,他如今已經親自送了人往莊子上去了。又說母親和二弟若是還氣惱着,要打要罰也隻随咱們。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他實在看不得舅老爺說話時候那個勁頭兒。
舅太太也是嫁給他二十來年了,生兒育女的。有錯,打罵都使得。甚至,将人送到莊子上去,靖國公也覺得沒什麼。隻是對着自家的時候,能說出要打要罰随國公府的話來?
忒沒擔當了!
溫氏也覺得這話入耳很是叫人不悅。
“夫妻一體,怎麼能這樣說呢?”溫氏就起身去倒了茶遞到靖國公嘴邊,“舅太太敢這樣恣意妄為,莫非就沒有他平日縱容的緣故了?如今反倒來咱們跟前這樣說,以退為進的,打量誰是傻子呢。”
大過年的,事情一出接一出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燒香少了,年底了,淨是出些堵心的事兒,真是過年也過不痛快。”
靖國公一口氣将茶喝幹,将溫氏的手合在掌中,拇指輕輕摩挲了兩下,歎道,“算了,二房的事情,叫二弟自己解決去。王氏的嫁妝,我都叫人整理了出來,趕明日,就送回王家去。這門親,斷了也就罷了。往後,咱們就清淨了。”
在這件事情上,向來被阿琇偷偷吐槽為傻白甜的靖國公,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果斷。
也不管王家二老爺夫妻兩個如何妥協,也不管王老太太如何坐在屋子裡拍着炕痛罵他負心薄情,隻顧着填房絲毫不想着原配,哪怕是滿頭白發的王老尚書的歎息聲,也沒能叫他的态度有一絲松動。
溫氏在教導阿琇的時候說得對,夫妻一體,但凡做丈夫的約束一下妻子,又有哪個内宅婦人能夠做出往死裡得罪姻親的事情來呢?
隻不過,是明知道妻子如何鬧騰,自己隻躲在後邊暗搓搓地看着而已。鬧成名堂來,一家子收益。鬧得事情僵住了,自己再出頭訓斥妻子兩句——罵名都叫妻子擔了,自己卻是毫發無損,真正是進可攻退可守的。
靖國公仔細思索了一番,也确實如此。就如當初王老太太死活要把阿珎接到王家去,甚至為此裝成重病,可王尚書管了麼?還不是由着王老太太把着阿珎數年,生生把個孩子教得與家裡疏遠了。再有王家婆媳兩個在外頭敗壞阿珎名聲的時候,他管了麼?阿珎還是他親外孫女哪!
自私罷了。
所以靖國公這次,鐵了心的要跟王家撕落開來。
王老尚書見這個素日裡十分聽話的女婿竟然如此決絕,也知道事情實在是難以挽回了。左右思量之下,也并不想就此與沈家結仇,捏着鼻子認了。倒是王二老爺,當着靖國公的面又哭了一回妹妹。靖國公也沒有理會他。
年前就在忙忙亂亂中過去了。
到了二月裡,胡将軍的次子果然進京了。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因之前老侯爺寫信與胡将軍說了四姑娘的事情,正如溫氏說的,胡将軍夫妻兩個對于能和國公府聯姻是千肯萬肯的,也并不嫌棄四姑娘是庶出。
故而這次,胡夫人帶着女兒,和兒子一同進京了。
因有女眷,自然就不好住在侯府裡頭。隻是胡家在京城也并沒有宅子,又有要做親的意思,胡夫人是個要強的人,先租了個三進的宅子做臨時安置之處。
到京後沒兩天,都收拾利落了,胡夫人便給國公府遞了帖子。
顧老太太等胡家人進京,都等得好不焦急了。
要不是想着這做親,女家不好上趕着,她老人家都有心先行上門去了。
胡夫人帶着一雙兒女上門的這天,正是春分。天氣比之冬天,已經暖和了起來,除了身子骨不大好的,人們大多已經脫去了厚重的冬裝,穿上了春裝。
顧老太太和胡夫人的性子很是相投,都是爽利的人,兩個人見面,竟很有些一見如故之感。
與顧老太太說笑了幾句,胡夫人便叫兒女,“阿武,英姐兒,來見過了老太太。”
顧老太太和溫氏三太太,就都将視線落在了胡夫人的一雙兒女身上。
胡武是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穿了一身兒靛青色的錦袍,腰間也束着錦帶,一張娃娃臉很是讨喜。就隻一樣,或許是因常年習武的緣故,臉上就不像京城裡那些高門子弟似的白淨,有些黑了。
想來是知道自己這次上門,是來被相看的,胡武多少有些局促。
倒是英姐兒,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一身大紅色百蝶穿花的衣裳,長相既不像面容有些平凡的胡夫人,也不像哥哥胡武,濃眉大眼,明麗耀眼。和胡武一樣,邊城風沙之下,肉皮兒有些粗糙,但舉止落落大方的,一點兒不顯拘束。見哥哥有那麼點兒手足無措,悄悄捅了他一下,上前就給顧老太太和溫氏三太太行禮,“見過各位長輩。”
“都是好孩子,叫我不知道如何誇贊了!”顧老太太見了兄妹兩個人都是眼睛清明,已經心生歡喜,對這門親事是再沒有半點挑剔了,叫了英姐兒上前,拉着她的手贊了一回,叫人拿了見面禮給她。
英姐兒抿嘴笑,“我偏了您的好東西啦。”
“好孩子,你收下了我才歡喜。這才是武将家裡的姑娘呢,不像别人那樣扭扭捏捏的。”顧老太太就笑了,自然也有表禮給胡武。胡武也忙道謝。
溫氏和三太太自然也都有東西相送。
胡武從小在邊城長大,哪裡見過京城國公府第的富貴錦繡呢?
隻覺得滿屋子香氣襲人,就連丫鬟們都穿的甚是華麗。碧紗櫥裡,又有許多人影隐約閃動,心裡頭猜到了必然是國公府的姑娘們,臉上難免就是一紅。
躲在隔扇後邊偷看的阿琇胳膊拐了拐,捅了捅身邊的六姑娘,倆人擠眉弄眼一番,同時回身捉住了在一旁害臊不肯過來看的四姑娘。
“四姐姐你瞧,那就是胡家的公子了。”阿琇貼在四姑娘耳邊極小聲地笑,“你可要好好看看。”
四姑娘面紅耳赤,轉身想走,卻又忍不住,轉頭就看見姐妹們雖然無聲,但臉上都是調笑的模樣。狠了狠心,小聲嘟哝,“看就看!”
将臉貼在了隔扇上。
其實也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胡武的身影,面容卻看不真着。
“四姐姐臉紅了。”六姑娘唯恐天下不亂地小聲笑。
又聽見外頭說國公和二老爺三老爺都請胡家公子外頭書房裡相見,然後,就見胡武微微躬身行了一禮,便跟着前來傳話的安哥兒初一兄弟兩個往前頭去了。
這邊,顧老太太就叫人來請幾位姑娘們去見胡夫人。
一時間,胡夫人就看到了碧紗櫥裡走出好幾個漂亮得叫她眼花的小姑娘來。
“哎呀,老夫人您真是有福氣!竟是有這麼多仙子似的姑娘在身邊。”知道國公府裡頭姑娘多,胡夫人表禮就帶了好些個來,也并不吝啬,聽着溫氏含笑地介紹着,一份份表禮就送了出去,無非就是些手串戒指之類的東西。唯有到了四姑娘的時候,胡夫人格外注意了一些,就見四姑娘身上穿着湖綠色的衣裳,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子春日裡特有的勃勃生氣,便很是滿意了。
兩家其實在往來信中已經将親事定得差不多了,這次她上門,一來是見見阿珏這個未來的兒媳,二來,也算是正是定下名分。
拉着四姑娘的手,胡夫人笑道:“真是個齊整的孩子,竟是不知道叫我怎樣誇才好了。”
将早就準備好的一根钗子插到了阿珏的發間。
阿珏臉上頓時脹得通紅,微微屈膝,行了一禮,随後便有些羞澀地退到了溫氏身邊去。
擡眼間,就看到溫氏已經和胡夫人笑着說起了話來。
四姑娘低下的眉眼中,就帶了許多對溫氏感激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