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氏正趴在安王世子懷裡,抽抽噎噎地哭着。
她已經哭了大半天了,這會兒眼睛紅腫得幾乎睜不開。臉上脂粉都已經沒了,等下看來倒是有幾分可憐可愛。
不過這會兒,她也沒有心思借此叫丈夫憐惜一番。
隻用浸過了水的帕子捂着眼睛,與安王世子求道,“父親的事情,你不能不管。”
正經的嶽父,不明不白死了,難道她的丈夫臉上就能好看麼?
“不然,往後咱們怎麼有臉出去見人呢?”
安王世子也頗為無奈。
“我怎麼管呢?母妃說得對,這事兒……嶽父在刑部大牢裡自裁,按照律法,那又是一條罪過。”
這個時候,他避開還來不及,還有上趕着去插手送把柄的?
“我先前就對你說過,叫嶽父他們行事不要過分的張揚,不要仗着侯府,仗着你是王府的世子妃就嚣張跋扈。他們聽了嗎?你看看那一條條的罪狀,強買土地,逼死人命,甚至有強搶良家女子為妾的……”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這最後一條是胡家人犯的事,咳嗽了一聲掠過去,“還有這個爵位……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也别說清清白白了。堂堂的侯爺,如果不是真的有罪證,誰敢把他關在大牢裡邊好幾個月?”
安王世子琢磨着,約莫也就是皇帝好面子,沒打算明面上處置了荥陽侯——再怎麼說,當年襲爵的旨意是皇帝點頭才下的。當然,這裡頭皇帝陛下是肯定沒有錯的,都是被陰險狠毒的小人蒙蔽了而已。
私下裡忖度起來,安王世子覺得,可能皇帝早就想着叫荥陽侯自己放明白些,自己了斷了幹淨。
小李氏從安王世子懷裡爬出來,拍着床沿哭道,“旁人這樣說也就罷了,你也這樣說起來?越發沒人信我父親了!”
“哎呀,好了!”安王世子本來就不多的耐心被磨了個幹淨,“這件事,不許你再生事端。”
又見小李氏滿臉悲色哽咽難言,歎了口氣,勸道,“人都沒了,再糾結這些又有什麼用?不如好好發喪了嶽父,等過些日子,看能不能将大舅兄摘出來。”
“真的?”小李氏立刻擡起一雙兔子眼睛看丈夫,眼裡帶着希冀,遲疑了一下,“可大哥身上的罪名,也是不輕。”
她心裡很是有些個忐忑,手指頭不由自主地捏緊了帕子。她大哥若是能出來,那是再好不過了。
不然,她一個人勢單力薄的。就算是嫡母忌憚着她侯夫人的身份不敢怎麼樣,可姨娘還在嫡母手裡頭拿捏着呢!
“你以為我這些天在外邊早出晚歸的做什麼?”
安王世子哼了一聲,“也不過是想着走走門路。就隻沒想到,嶽父他……唉。”
長歎了一聲。
這他是随口就說的,煞有介事的模樣叫人很難分辨出到底是真是假。哪怕是小李氏聞言狐疑的視線在他臉上掃來掃去,也沒有半分的不自在。
正要與小李氏再說一說鳳妍的教養,忽聽得外頭門被拍得山響。
小李氏猛然站了起來,臉色發白,“這,這……”
天色晚了,已經鎖了院子門。若是沒有大事急事,誰敢這樣叫門?
外邊已經有人飛跑着去開了門。
“世子,大事不好了!”
外邊專門管着傳話的婆子氣喘籲籲跑進了屋子。大冬天的,腦門上竟然都滲出了汗珠兒。
“荥陽侯府的老夫人,沒了!”
小李氏噶的一聲,連旁的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往後就倒,人暈了過去。
就連安王世子,一時之間也沒有能夠反應過來,愣在了屋子中間,連厥過去的小李氏都沒能顧上。
誰也沒有想到,白天荥陽侯暴斃了。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侯府的老夫人也沒了。
雖說這位老夫人在京城貴婦們的圈子中人緣一直不怎麼樣,可到底有姻親的關系,安王府接到了這個信兒,躺下的安王妃都起來了,叫了鳳離來,命他去侯府裡道惱——老夫人不同于荥陽侯,那是鳳離生母的嫡親祖母。總歸是晚輩,這種時候鳳離不好不露面。
“過去看看就回來。大半夜的,多帶幾個跟着的人。”
鳳離答應了一聲,“祖母放心吧。”
實打實地算起來,他昨日才回京,實打實地在家裡都沒能好好歇上一歇。安王妃看着孫兒有些疲憊的臉,心疼得不行。等鳳離出去了,與丈夫抱怨道,“這一家子,一出接一出地出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沖撞了什麼。”
安王啞然失笑,“這個你也信?”
“我是不信,可這你也看見了。這一程子,李家就沒安生過。”安王妃歎道,“不過也好。不是我說,那個老東西,除了給人添堵外,再沒有别的了。”
安王搖頭笑了笑。
李家為什麼會出事?安王妃心知肚明,他也清楚。
坐在馬車上的鳳離,心裡也明鏡兒似的。
荥陽侯府大門外,挂着兩溜兒糊了白紙的燈籠,照得半條街上亮如白晝,正有許多的人進進出出。
聽說鳳離到來,侯府管家跑着迎了出來——荥陽侯世子正守在靈前哭,分不開身。
管家就看到鳳離正彎腰從車裡走出,一身兒雲白色錦衣長袍,腰間束着玉帶,肩頭披着一領雪白大氅,月色與燈光下看來,分外的清隽矜貴。
“大公子……”管家往鳳離身後看了看,沒看到安王世子和小李氏,眼中還有詫異。這個時候,姑奶奶和世子怎麼倒落到了後邊了?
心下雖是疑惑,也沒有敢問出口,跪下去行了個孝禮,抹了抹沒什麼眼淚的眼角,“大公子,請。”
靈堂白日裡就搭了起來,原本是要停放荥陽侯的。不過,刑部那邊仵作尚未驗屍,這靈堂倒是先讓荥陽侯老夫人用了。
鳳離不過是過去上了香行了禮。一眼掃過去,荥陽侯夫人正哭着與前來道惱的本家旁支說着,老夫人如何聽見兒子死訊就吐皿暈厥,又如何在醒來後啼哭不已,到了晚間如何就撐不住了。
“我就擔心這個,母親年紀大了,哪裡受得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呢?特意守在她老人家身邊,就怕有個好歹……可萬萬沒想到……”荥陽侯夫人手裡的帕子都被淚水浸得半濕了,拉着一位族裡最年長的老婦人,“到了晚上,母親是連口藥都咽不下去了,竟是就這麼去了!”
“母親啊!”
荥陽侯夫人一聲悲嚎,“我這日後,可有什麼臉去地下見侯爺呢?”
哭得如杜鵑啼皿。
那副鬓發散亂的模樣,叫人十分懷疑,下一刻她是不是就會一頭撞在老夫人的棺木上随着婆婆一起走。
一身兒孝服,面色蒼老,顴骨高高突起的大太太坐在一旁,手裡轉着一串佛珠,低垂着眉眼,嘴角下垂,臉上隻露出冷笑來。
“外祖母。”鳳離走到了大太太身邊站定,低聲叫了一聲。
李大太太睜開了眼睛,對着鳳離輕輕颔首,“阿離來了?”
遂站起身來,“随我去看看你外祖父。”
老夫人過世,按理說,身為長子的大老爺該守到靈前來。隻是他癱在床上多年,一應的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用李大太太的話說,跪靈?他就有心,也得能跪的起來啊。
因此,李大太太隻是自己在這裡略坐了一坐。
偏心二房的婆婆死了,她當然不會傷心。
荥陽侯夫人唱念做打地在人前表孝心,叫她看着都覺得惡心,索性,連面上情分都不想做了——她怕什麼呢?不孝的名聲嗎?她兩個女兒,一個遠嫁,一個已經死了,要這些個虛頭巴腦的又有什麼用?
也不理會荥陽侯夫人停了下來的哭聲,更不會看靈前荥陽侯世子瞬間陰沉的臉色,李大太太直接就扶着鳳離的手,走出了靈堂。
“這……”靈堂裡的人都面面相觑。
夜色已經深了,好在侯府裡各處都挂着燈籠,又有月色清輝,遊廊上倒也不算暗。
“那對賤人呢?”李大太太扶着鳳離的手,邊走,邊冷冷地問道。
不用說,她問的是安王世子和小李氏。
這兩個人在她女兒懷着身孕的時候勾搭到了一起,害的她女兒難産,一屍兩命。安王世子那個混蛋東西,甚至在妻孝裡邊就和小李氏有了苟且。為了掩飾這醜事,才一出了妻孝就急急忙忙把小李氏擡過了門,七個月就生下了鳳嬌。
每每想起這個,李大太太就恨得牙根癢癢。
因安王世子,對鳳離,她也是十分矛盾,所以這些年來,祖孫兩個的關系,也是不冷不熱的。
對這位外祖母,鳳離該有的敬重還是有的。
“她聽說了老夫人的死信,暈厥了過去。我出門的時候,還在請大夫。”
李大太太就笑了起來。
“倒是不知道,她有這樣的孝心。”她的語氣中帶着掩飾不住的嘲諷,“老二家的,從前是我小看了她了。”
她也一直以為荥陽侯夫人唯唯諾諾,是個怕事的呢。沒想到,論起心腸冷硬來,她遠遠不是荥陽侯夫人的對手——老二剛死,她轉頭就關了胡姨娘,叫人把個胡姨娘打得爛豬頭似的。就是這會兒小李氏站在胡姨娘跟前,隻怕都認不出親娘來了。
“你以為老夫人怎麼死的?”李大太太笑道,“那是被她活活氣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