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爹讓他回去休息,可他根本不累,想到東京是個“不夜城”,夜市徹夜燈火通明,便帶著幾個“狗腿子”出了門,直到快天亮了才回府。
回屋往床上一趟,讓丫鬟給自己捶著腿。
突然想起一件事,啊的一聲坐了起來,嚇得丫鬟忙求饒,“衙,衙內,奴婢不是故意的。
”
“不是你們手重了,和你們沒關係。
”高銘一咧嘴,“我剛答應過我爹要去國子監聽課,結果一不小心玩到了這個時候。
”
丫鬟們麵麵相覷,“這、這個,衙內離國子監開課還有一點時間的,要不您先睡一會?
”
“也好也好。
”高銘道:“我補一覺,半個時辰後叫我,你們都下去吧,不要打擾我!
”
等丫鬟們下去了,高銘忙鑽進被褥,打算補一覺。
他躺在床上,想讓自己快速入睡,便用一些助眠方法,比如數羊。
過了一會,他宣布數羊無效,轉而用其他方法。
他在心裡默念著:“我是一隻長著暖絨絨短毛的橘貓……四肢舒展……在寒冷的清晨鑽進了暖呼呼的被子裡……要睡覺……”
別說,通過把自己想象成一隻在舒適環境中的貓,還真有點用。
周身放鬆溫暖,睡意漸漸襲來……
就在高銘想抓住這份愜意的時候,突然感到被子裡濕漉漉的,像發了洪澇災害。
高銘騰地坐了起來,掀開被子,跳下床,就見褥子上有一灘水漬。
對天發誓我,他和這些水漬沒關係,絕對不是他自産的。
他看向桌子上的茶壺,走過去拎了拎,空的。
他記得很清楚,這壺水是他回來後,丫鬟新沏的,他就喝了一杯,應該還有剩。
但現在空了。
想到這裡,他猛地蹲身看床底下,沒有人。
他又迅速看頭頂,房梁上也沒人。
高銘坐回床邊,沒叫丫鬟進來給他找新褲子,因為他認為掀開他被子倒水捉弄他的人還在屋內。
他可以想象一個畫麵,就在他要進入夢鄉的時候。
有個人躡手躡腳的從桌上拎起茶水壺,以他毫無察覺的手法掀開被子,把水壺裡的茶水倒在了他褥子上。
這是何等的恐怖,有這樣的手段,但凡這人想取他性命,他已經腦袋搬家了。
高銘垂眸略作思考後,冷笑一聲,“這很好玩嗎?
時遷?
”
瞬間,高銘能感覺到屋內的氣氛變得更為寂靜。
高銘確信這十有九成是時遷的手筆,除了這個神出鬼沒愛捉弄人的鼓上蚤之外,不會有其他人。
他佯裝淡定的翹起二郎腿,“你一定很驚訝,我為什麼知道是你,答案很簡單。
”
說完,高銘就閉嘴了。
他慢條斯理的低頭端詳自己的指甲,看完左手,再看右手。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可以想象躲在暗處的時遷是何等的抓耳撓腮。
說話說一半,真是能憋死人。
好奇心害死貓,更能折磨死人。
高銘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突然站起來氣勢洶洶的道:“鼓上蚤時遷,你還不在本衙內麵前現身!
”
剛才被高衙內半截話折磨得心力交瘁的時遷,猛地聽到對方直接點出了自己的綽號,深知再隱瞞也沒什麼必要,主動從柱子旁的幔帳後走了出來。
時遷雖然嘴角掛著微笑,但心裡其實也慌。
這裡畢竟是太尉府,高衙內一嗓子喊來參隨,他就攤上大麻煩了。
可人就是這樣愛冒險,尤其是他。
自打白天被高衙內那一嗓子點破了身份後,他就壓抑不住好奇心。
高衙內是如何知曉他的身份的,然後一個沒忍住,就夜闖了太尉府。
結果高衙內不愧是高衙內,夜生活豐富,晚上不著家。
快亮天了才回來,讓梁上君子時遷蹲在房梁上活活等了幾個時辰。
而高衙內回來,就舒舒服服的躺下睡了不說,讓一夜沒睡眼睛布滿皿絲的時遷氣得心癢癢,便打算捉弄捉弄這個高衙內。
他日若是遇到其他好漢,也有談資。
於是他就拎起水壺,僞造了尿床現場。
他則躲在一旁準備看高衙內的窘樣子,出人意料的是,高衙內沒慌也沒亂,十分淡定的察看四周,還一口斷定是他幹的。
現在,他倒是想會會這個大智若愚的衙內。
畢竟,大不了就逃跑嘛,他別的不擅長,隱匿自己的行蹤,飛簷走壁還是有一套的。
此時此刻,他看著眼前這個麵色白皙,甚至有點白皙過分,略有點病怏怏的高衙內,嘴角掛著一抹給自己打氣的微笑。
其實和時遷一樣,高銘內心也慌得很。
時遷好歹也是梁山好漢,輪戰鬥值,他在梁山上是排不上,但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他,還是綽綽有餘的。
高銘氣勢撐得很足,又發出一聲冷笑,“膽量倒是不錯,敢出來跟我對峙。
”
雖然語氣冷淡,但卻是一句實打實的誇獎。
時遷很受用,“我雖然是個賊,但也不是那等無膽的人。
”
高銘聽罷,卻撇撇嘴,一擺手,“話雖然如此,卻也不值一提。
就像你雖然可以悄無聲息的潛入太尉府,稱得上手段高超,但也隻能做一些,小偷小摸或者捉弄人的勾當。
”
時遷被貶低,眉頭一皺,道:“哼,誰說我隻會小偷小摸。
我在球場順走些小物件,隻是找樂子罷了。
我自從出師以來,縱橫天下數載,就沒有我偷不走的東西,別說是太尉府,就算是皇宮,我也能輕巧進入,想拿什麼便拿什麼,如同在自家取物一般。
你可以去打聽打聽,前幾年江南幾省的失竊大案,官府一個沒破。
今日不怕告訴你,都是我做的。
”
聽時遷這個意思,有點竊賊界獨孤求敗的意味。
他早就不是為了金錢在偷竊了,溫飽和財富問題早就解決了。
他想謀求更高的發展,但他一個賊,又能有什麼發展。
身價不清白,讀書又不行,做生意不也是為了錢,還不如偷來得快。
高銘嘴角浮起一絲濃厚的笑意,他猜得不錯。
時遷後來主動要投奔梁山,也是想加入個大組織,以後謀個出身,混個一官半職。
殺人放火受招安,招安之後當個官。
誰想做一輩子賊呢,時遷在梁山排名一百零七位,約等於年級組倒數第二名。
很大原因就是因為他出身拿不出手,像秦明徐甯花榮這種官家出身的,隨隨便便排名就很往前。
“哈哈哈哈——”高銘發出一串笑聲。
先不管笑聲的質量如何,是不是尬笑,先把對方笑得心裡發毛再說。
果然,就聽時遷緊張的問,“你笑什麼,你不信嗎?
我可以把細節告訴你,你去找人對照,如果不是我做的案子,我不會知道那麼清楚。
”
高銘收斂笑容,表情冷峻的道:“我不是不信,我是在笑你,還是把金銀珠寶這等東西看得很重。
其實,偷一個木頭簪子和偷一個金簪子有什麼區別,偷一兩和偷一百萬兩又有什麼區別。
不過都是看得見摸得著,搬得走的器物罷了。
”
時遷一愣,這番話有點超脫,他一時難以理解,“什、什麼意思?
”
“你知道這世界上什麼東西是最難偷的嗎?
就連你也未必偷得到。
”高銘一邊說,便在伸出食指在自己太陽穴附近轉了幾個圈,“就是儲存在這裡的東西。
”
時遷更愣了。
高銘不慌不忙的道:“沒錯,就是腦袋裡的秘密,能偷到他人藏起來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盜中之王,乃至盜聖。
”
時遷眨了眨眼睛,盜王之王和盜聖……聽起來真是霸氣啊,比鼓上蚤有型太多了。
高銘清了清嗓子,語氣淡淡的道:“你這樣的身手,一輩子隻做個偷器物的小賊,太可惜了。
你自己不惋惜,我都替你惋惜。
雖然,現在別人看你是個賊,但我眼中,你確實個難得的人才。
”
乍一看高衙內好像不怎麼樣,但剛才交談那幾句話,顯示他也並非一般的人物。
時遷對自己的出身有清醒的認識,盜賊上不了台麵,高衙內竟然會覺得自己是個人才。
他內心湧起一股暖流,莫名有幾分感動,“衙內當真認為我是個人才?
”
高銘頷首,他和父親身邊正缺個能刺探情報的探子,若能讓時遷為自己效力再好不過。
第15章
高銘見時遷已經被他震住了,侃侃而談,“我有必要糊弄你嗎?
再者說了,我如果不認為你是人才,又怎麼會去打聽你,知道你的諢號?
”
時遷萬萬沒想到,遠在京城的太尉之子居然會知道他這個江湖上的草莽。
看來真的去打聽過自己。
高銘起身來到時遷跟前,繞著他打量了一圈,裝作思考的模樣,“太尉府前幾日發配了個虞侯,目前正好缺人手,說來湊巧,被發配那人叫陸謙,正好你叫時遷,走一個來一個,看來冥冥中自有定數,乃上天安排。
”
虞侯可比林沖的教頭有牌麵多了,大小也是個官。
後來那幫好漢那麼賣力打方臘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之後論功行賞,撈個一官半職。
這話正戳中時遷的需求,眼見自己前途一片光明,他激動的道:“這……可我這身份能做虞侯嗎?
”
高銘道:“第一,我說你是誰,你就是誰,這有何難。
第二,你能做虞侯,但不是現在,雖然你在江湖上有名,但我還要看看你的本事。
”
識時務者為俊傑,時遷眼珠一轉,立刻單膝跪地抱拳道:“時遷乃一小賊,沒想到竟能得到衙內的賞識,衙內不嫌棄,願效犬馬之勞。
”
高銘滿意的看著時遷,他喜歡聰明人。
時遷這種盜賊出身的,對體製還是有憧憬的。
“我這個人,不講究虛禮,快起來吧。
”高銘輕輕的擡擡手,讓時遷起身,他則坐回床沿上,穩坐泰山。
時遷起身,站到高銘麵前,“衙內賞識我,我便也不會辜負衙內。
”
這條命,隻賣給識貨的,是很多好漢的心境寫照。
高銘見事態已經在他掌握中,更加放鬆,“我自然會重用你,從某種程度說你還是做你的老本行,卻又不一樣,就像我剛才說的,偷器物乃是下乘,上上乘乃是偷別人的秘密。
”
從老爹不知道他背地裡搞什麼名堂就可以知道,高俅太尉府搜集情報的能力太差勁了。
雖說高俅不結黨,跟蔡京他們井水不犯河水。
但也不能叫人害了,落於人後。
加之,他高衙內又是個招人恨的,萬一像魯智深那次再來害他,可就慘了。
而時遷這種人,正是搞情報的好手,做個賊,可惜了。
時遷躍躍欲試,“衙內有何吩咐,隻需一句話。
”
看時遷這個樣子,真得先給他找點事情做,高銘眸子一垂,有了目標,“你去查個叫燕青的蹴鞠參賽人員,看他現在住在何處,所作何事。
燕青,是燕子的燕,青草的青。
”
“領命,您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說完,時遷手腳並用攀在柱子上,不過幾下,人就上了房梁。
高銘仰頭看他,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下次見我,通稟後,堂堂正正進來。
”
時遷抱歉的一笑,“僅此一次,小人萬萬不敢有下次。
”話音一落,沿著屋梁走掉了。
高銘長舒一口氣,仰躺在床上。
時遷這人,應該靠得住,畢竟他投梁山後,並沒有做出背叛梁山的舉動。
本質上不是個容易叛主的人。
至於某些好漢,那可說不準,就比如矮腳虎王英。
這家夥以前是個腳夫,半路把雇主殺了,吞沒了雇主的銀兩,後來做起了山大王,還喝人心湯。
別說是好漢了,連個人都算不上。
高銘正亂七八糟的想著,就見門被打開,幾個丫鬟走了進來。
見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小心的問,“衙內,您自個醒了,時辰到了,您還去國子監嗎?
”
“去啊,怎麼不去。
”高銘騰地坐起來,“給我換衣服。
”
既然答應了老爹,就一定要做到。
丫鬟們有給高銘換衣服的,也有收拾被褥的。
高銘回頭見一個丫鬟掀起被子,對著褥子上的水漬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馬上解釋道:“是茶壺水灑了,別瞎猜啊!
”
丫鬟哪敢瞎猜,高銘說什麼就是什麼,“奴婢們知道,這就收拾下去,給您拿一床新的。
”
有句俗話,黃泥掉進褲襠裡不是翔也是翔,水濕掉了褲襠,不是那啥也是那啥。
“不用換新的,就是茶水,曬幹了不耽誤事。
”
丫鬟抱著褥子,“奴婢們知道,但今天確實到了換新被褥的日子。
”
“哦,這樣啊。
”高銘半信半疑的道:“那你們收拾下去吧。
”
丫鬟們抱著被褥下去,走到門口,正好撞見了進門的高俅。
高俅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褥子上的那片水漬,臉一下子陰沉下來。
高銘見他爹一大早繃著臉走進來,有點緊張的道:“爹……”
“我來看看你是不是早起,準備去國子監。
”
高銘趕緊買了個乖,笑眯眯的道:“那您現在看到我都收拾好了,是不是覺得特欣慰。
”
“我欣慰個屁!
”高俅氣道。
堂堂太尉,一大早居然爆粗口,高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您怎了,這麼大氣。
”
高俅道:“你昨晚上不在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玩也要掌握分寸!
年紀輕輕,身體就弄壞了,以後可怎麼辦。
”
高銘搞清楚狀況了,冤枉的大叫,“我再說一遍,那是茶水!
我在被窩裡喝茶不小心灑了。
”
高俅一擺手,“不要再解釋了,國子監放學不要亂跑,趕緊回來,我安排個大夫給你把把脈。
都怪我以前太慣著你,讓你不知節製,唉。
”說完,痛心的瞍了高銘一眼,搖頭歎氣的走了。
高銘對著老爹的背影,痛苦的伸出手,無力的哀嚎,“……那真的是茶水啊……”
——
高銘許多日沒來國子監,今日一露麵,才曉得蹴鞠大賽如此火爆,大家空閑時間,談論的都是這話題。
而且大家已經看好了幾個奪冠的球員。
為了爭論誰的腳法更厲害,爭得麵紅耳赤。
高銘躲在一旁偷聽,心裡美得很,甚至盤算著,要不要在球賽場外,弄個告示欄,先找搶手寫幾篇引戰的文,引真正的粉絲出來應戰。
看國子監這幫學生的架勢,用不了一晚上就會有雄文出世。
到時候往告示欄一貼。
一時口水橫飛,得吸引多少眼球,好愁不火爆。
大宋別的不多,就文人多,知名的文人更多。
要是能把知名的大家卷進來,搞不好,還名留青史了呢。
“想什麼呢,跟少女懷春似的。
”
頭頂傳來一個聲音,高銘眼睛都不用擡一下,就知道是誰,“慕容彥澤,你才懷春呢,老子這個狀態叫做構思。
”
“構思?
”慕容彥澤,雙手托腮坐到高銘對麵,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又有什麼好主意?
”
“你看咱們的同窗一個個都可愛啊,有熱情又能舞文弄墨,這些資源不榨取一下太可惜了。
所以,你耳朵來……”高銘朝慕容彥澤招招手。
慕容彥澤立刻笑著把耳朵靠過去,仔細聽高銘的話。
“咱們在球場外樹個告示闆,貼一些文章,當然都是引起衆人議論熱情的,給球賽造勢。
”
他一邊聽一邊點頭,然後笑道:“這主意好,就是一開始的文章,找誰來寫。
”
高銘指了指他,慕容彥澤搖頭,“我可不行。
”
“所以說,你也不怎麼樣,文章也拿不出手。
”高銘裝作嫌棄的道。
慕容彥澤笑眯眯,“正因為這點,咱們才能成為朋友。
”
高銘蹙眉,怎麼聽著像是臭味相投的同義詞呢,算了,不要深入的想,友誼這種東西不必追根溯源,合得來最重要。
高銘伸出手,拍了拍慕容彥澤的肩膀,“咱們不會寫沒關係,找會寫的人就好了,你家門客裡找個文筆過得去的操刀。
”
“……好吧,文筆肯定沒問題,但內容嘛……使勁誇人?
”
“非也非也。
”高銘笑道:“恰恰相反,要使勁貶低現在最熱門的選手,這樣大家一看,氣得不行,第二天回複量唰唰的。
用不了一兩天,布告欄就會貼滿,而其他人看到這批文章,肯定也不滿其中的觀點,到時候筆仗不就打起來了麼,還愁沒人關注麼。
”
慕容彥澤哪裡見過這樣的水軍引戰行徑,微張嘴巴吃驚的道:“你真是滿肚子壞水啊。
”
“這不是壞水,這是智慧水。
”高銘滿麵笑容的道。
想到了就去做,一放學,高銘和慕容彥澤立刻變身行動派,先去球場外選擇布告欄的地址,叫工匠們拿著高銘的設計草圖回去製作布告欄的展闆和木樁。
他則和慕容彥澤回了慕容家,找了個門客,由高銘口授大意,由門客潤色寫成得體的文字。
沒多久,一片雄文問世。
總結起來,文章大意:不是我說,你們現在看好的奪冠球員,我覺得都是垃圾。
並且不點名的羅列了各種理由:年紀大的,腳法花樣變數少的,長得醜的。
這些人都太垃圾,不相信大賽魁首會從這些人中間選出。
還有幾組選手沒有比試,希望還有球技高超的人在,否則蹴鞠大賽真叫人乏味。
打擊範圍之廣,目前嶄露頭角的全部中招。
就連門客寫完都擦著冷汗道:“千萬不要洩露是我寫的,我還有老婆孩子啊。
”
高銘卻很滿意,越是腥風皿雨越好,文人、尤其是國子監的同窗們閑著也是閑著,為蹴鞠文化事業添磚加瓦不是很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