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夜郎自大的夜郎?”
對戰事有着超乎尋常敏銳度的商溯敏銳覺察到相蘊和的話外之音,潋滟鳳目微擡,清冷聲音緩緩響起,“你的意思是,九州天下,不過爾爾?”
相蘊和微颔首,“不錯。”
“與整個世界相比,我們的神州大地,的确不值一提。”
她的好大孫登基之後,阿娘崩逝之後的諸王公主奪權的内亂不休也終于停止,她的守墓人不再整日借酒消愁,向她哭訴大夏的國不将國,而是以一種極為新奇的語氣向她講述那位奇女子的出現與帶來的改變。
那時候的她才知道,天圓地方原來不是天圓地方,而是世界是一個球體,他們生活在這個圓球上。圓球上又分幾大洲與幾大洋,他們的神州大陸,便坐落在其中一大洲之上。
他們以為的廣袤無際的疆土,其實不過占了巴掌大的地方,隻是北方是荒漠,西方是高山,南與東方皆是海,所以便以為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便是整個世界。
蝼蟻窺象,坐井觀天不過如此。
可既然讓她知曉這件事情,既然讓她知曉海外之地,讓她知曉海外之地的良種與沃土,那麼她便不可能将這件事情留給後人去做。
她想在她執政期間,便完成睜眼看世界的壯舉,給百年後的人們留下一個空前強大的王朝,而不是内亂不斷的岌岌可危的羸弱國家。
相蘊和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說給商溯聽,“你知道嗎?咱們所在的地方,真的很小。”
“小到放在整個世界來看,不過隻有巴掌大。”
“九州天下隻有巴掌大小?”
相蘊和的話一下子激起一位戰将的勝負心,男人鳳目輕眯,聲音帶着濃濃的興緻,“九州天下之外的地方,又怎樣的境遇?”
相蘊和笑了一下,拉着商溯往前走,“這便是我帶你過來的原因。”
持續百年之久的戰亂得以平息,神州大地迎來久違的太平,百廢待興的環境引來許多前來碰運氣的胡人與胡商,想借着欣欣向榮的大夏,建立屬于自己的财富王國。
春江水暖鴨先知。
彼時的京都黑市,便是胡人胡商們的落腳地。
“我之前讓石都重點留意過,如果有胡人來黑市,便讓他嚴密監控起來,将他們的行程與售賣的東西告訴我。”
相蘊和對商溯道:“我還以為胡商們會等到大夏海晏河清之際才會過來,不曾想,他們竟來得這般早,阿娘阿父剛剛登基,黑市裡便有了他們的身影。”
大的諸侯勢力已經被消滅,如今隻剩下一些小股山賊悍匪仍活躍在各地,殺雞焉用牛刀?這些山賊悍匪們自然不需要石都來領兵,交給下面的副将們便可以徹底剿滅。
海内無戰事,石都這位僅次于商溯席拓的絕世戰将便領了京兆尹的官職,負責京都的大小事務,京都之下的黑市,自然也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内,被他嚴密監視着。
黑市無秩序,但這個無秩序要在京兆尹的可控範圍之内,否則這個一個可以任意買賣東西的地方,會給京都的安全造成極大的隐患。
“這些胡商來自世界各處,他們或許不知道整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但他們知曉自己的國家是什麼樣子。”
相蘊和繼續說道:“将他們的說辭拼湊一番,便不難拼湊出世界的簡單雛形,接下來,便可派商船出海,讓我們斥衛混迹于商船之中,詳細了解各個地方的風土人情與緊要關隘。”
一旦牽扯到戰事,商溯往往比相蘊和更機警,能從她天馬行空的話語中敏銳察覺到她思維上的漏洞——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商溯思度片刻,緩緩開口,“胡商所說之話,未必是他們真實的國家。”
相蘊和微颔首,“這個我知道。”
“你忘啦?我比他們更了解世界是什麼樣子。”
相蘊和擡手指了下自己,笑眯眯說道:“我們知道正确答案,便能從他們的話裡倒推出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
“與外面的往來經商一旦開啟,其利潤便不止日進鬥金。”
相蘊和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這麼豐厚的利潤,我們當然要選自己人來做了。”
經商的事情商溯不大懂,見相蘊和兇有成竹,他便點點頭,“你來拿主意。”
作為一個開疆擴土的将軍,他更好奇的是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更好奇外面的世界的地形與山川是否與神州大地相似。
若是相似,那還罷了,他統帥的軍隊可以不需要調整便能橫掃一切。
若是地形山川與中原之地完全不同,那麼他便需要花費時間與精力将軍隊們調整成能适應各種地形的精銳。
這樣的調整不僅消耗時間,更消耗金錢與鐵器,甚至連馬匹也要全部更換,一如北擊匈奴與南下攻蠻,所需要的戰馬武器甚至兵種都完全不同。
這是一個大工程,非一年半載便能完成,但卻激起了商溯的勝負欲,讓這位将軍彼時滿腦子都是如何調整軍隊與武器,以及長線作戰時應該如何就地補給。
席拓北擊匈奴,深入漠北兩千餘裡,其糧食的補給拉得無比長,一度讓兩帝與負責糧食補給的文臣們極為頭疼。
但天下初平,哪有那麼多的糧食去供給席拓?
去歲糧食極為緊張的時候,還是他翻出了顧家的存糧,短暫解決了讓人束手無策的糧食問題。
這次糧食危機之後,席拓也意識到糧食的補給不能全靠尚未在九州大地站穩腳跟的大夏新朝,開始自己琢磨如何解決糧食問題,且與他往來書信頻繁,制定了以戰養戰的新戰術。
這個戰術顯然無比适合如今的席拓,最近兩個月,從漠北回來的斥衛不再張口催糧閉口問軍費,而是催促兩帝盡快定下治理漠北的官員,那麼廣袤的疆域已經打下來,若不好好治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席拓的戰場厮殺?
以戰養戰是個好戰術,他若出海作戰,大抵也用這樣的戰術。
隻是海外的糧草如何,牛羊種類又如何,卻是他需要特别注意的問題,胡人的生活習慣與中原人大不相同,他們能吃的東西,他們未必吃得慣。
商溯大腦飛速運轉。
商溯想戰事,相蘊和想民生與糧食,兩人心思各異,但終歸殊路同歸,是為了大夏的未來。
而彼時喬裝打扮跟在他們身後的石都與蘭月,兩人也在商溯與相蘊和的交談之中對黑市的胡商充滿了好奇。
“石兄弟,你說咱們的大夏真的這麼小嗎?”
蘭月拿手肘撞了下石都,半信半疑問道。
石都不大相信。
他跟随兩帝與皇太女南征北戰,大戰小戰無數場,對中原之地乃至四海之内的地形都極為熟悉,如此遼闊的疆域對于世界來講隻是巴掌大小?
不,他的經曆與見聞告訴他這絕對不可能。
如今的大夏空前強大,疆域更是一望無際,怎會是旁人口中的巴掌大小的地方?
但這話出自于相蘊和,他的認知與對相蘊和的信任便開始在他腦海裡瘋狂打架,一個說絕對不可能,另一個說相蘊和的話絕對不會有錯,兩個聲音在他腦海裡吵得不可開交,而他也在蘭月的手肘的輕輕撞擊下回神。
“太女這樣說,自然有太女的道理。”
斟酌片刻,最終是對相蘊和的無底線信任占了上風,石都掐了下眉心,回答蘭月的話。
這種信任來自于日積月累,更來自于相蘊和對戰事的預判與對神州大地的精準掌控。
毫不誇張地講,自他跟随相蘊和之後,相蘊和便從未在政治與軍事上犯過任何錯誤,她像是能預知未來的神祇,每一件曆史進程與曆史人物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如此聰明的一個人,怎會平白無故去關注胡商?
必是因為胡商身上有值得她關注的地方,所以她才會忙裡偷閑去關注連黑市都無法立足的胡商們。
“我也是這樣想的。”
蘭月點點頭,“阿和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她既然這樣做,便一定有這樣做的理由。”
擡頭看越來越近的黑市入口,蘭月眼底滿是興奮期待,“别說阿和了,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
這是戰将對于外界事物的天然感興趣。
就像看到一塊不屬于自己的土地,便有種想要把這塊疆域打下來納為大夏領土的躍躍欲試。
“希望黑市裡的胡商能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石都笑道。
兩人不着痕迹跟上相蘊和與商溯。
一個是王朝的繼承人,一個是首屈一指的大将軍,他們兩人的安危重于泰山,哪怕相蘊和特意交代了不用派人保護,石都與蘭月也對兩人的行動極為上心,不僅對黑市加派了人手,兩人還親自上陣,全天無死角保護着相蘊和與商溯的安危。
他們的這種行為也曾引來杜滿等人的疑惑——
“阿和素來極有主意,不讓你們跟着,便是不想讓你們跟着,您們這樣把她的話當成耳旁風,難道不怕她生氣?”
杜滿對石都與蘭月的行為有些擔憂,“阿和沒看上去那麼好說話,當心惹惱了她,你們倆吃不了兜着走。”
蘭月不甚在意,“以阿和與商溯的功夫,他們發現不了我們的跟蹤。”
“......”
好有道理,讓人完全無法反駁。
一個花拳繡腿,一個隻懂簡單的防禦,想要察覺石都與蘭月這種頂級高手的行蹤,的确不大可能。
杜滿放心地讓蘭月石都跟蹤相蘊和,自己則換上一身漂亮新衣服,去邀請姜貞的表妹顧檀一同逛花燈。
正常情況下,君主稱帝之後都會對自己的親人大封特封,以家天下來治理江山萬裡,哪怕自己的親人是個纨绔蠢蛋,也能憑借着皿脈關系成為一方諸侯王。
但相豫與姜貞是個例外,兩人并未對自己僅剩的親人廣施恩澤,隻封了一些在平定天下之際有大功績的人,比如左骞與趙修文,兩人完全是靠軍功得的官職,而不是裙帶關系。
這種情況下,對橫掃九州的貢獻聊勝于無的姜貞的表妹顧檀,自然便沒什麼加封,是群臣們覺得姜貞已稱帝,而自己的表妹卻是庶民着實有些不好看,未來會有被後人非議苛待親眷之嫌,才多次上書,讓姜貞加封顧檀為韓國夫人。
顧檀雖被姜貞捏着鼻子封了韓國夫人,但卻隻是榮譽上的,實際上能得到的土地與賞賜卻是寥寥無幾,除了每年的一千兩的食邑外,便是姜貞摳摳搜搜送來的一些貢緞與雞鴨魚肉,連貴族們愛吃的鹿肉都少之又少,可謂是人盡皆知的空頭國夫人。
好在姜貞的母親姜老夫人十分喜歡這位僅剩的小外甥女,四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