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溯被人推了下去。
緊接着是老仆與扈從。
這個姿勢落地通常會以臉先着地,摔得極為狼狽不堪,極好面子的少年顯然不願意讓自己這樣出現在相蘊和面前,于是在被推下去的那一瞬超常發揮,抓了下手邊的東西,讓自己有個支撐點,能以飄飄然的姿勢落在地上。
而被他抓住的那個人也極為配合,以力借力往他掌心一送。
有了這份力,商溯不僅不狼狽,還分外潇灑,連落地時的衣擺弧度都透着世家公子的矜貴風流。
商溯手撐地闆,單膝跪地,衣擺散在身側,仿佛是從天而降的遊俠。
——恩,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商溯擡頭看周圍,尋找相蘊和的身影。
兩年未見,那個嬌怯病弱的小姑娘可還能認出他?
想來應該是能認出來的,畢竟他們之間有着那麼多的牽絆與過往。
他們曾同一陣線作戰過,讓兩萬多盛軍盡歸相豫麾下,讓一代雄主終于有了問鼎天下的資本。
這些兵馬不足挂齒,談不上什麼刻骨銘心,不過是他動動手指便能做到的事情,重要的是他教過她彈琴,高山流水的琴音響起,她捧着小臉看着他,聽得如癡如醉。
他是她的知己。
如陰暗的角落會向往陽光,而溫暖的陽光,天生便喜歡降落在陰暗潮濕的地方。
神愛世人,陽光愛大地。
商溯十分滿意。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突然聽到一聲冷喝,“殺了他!”
“???”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殺我?!
男人的聲音雖陌生,但極為有用,話剛出口,氣惡羣把一四扒儀5酒劉傘·整·理更·多汁源周圍親衛便向他攻來,扈從們急急防禦,刀劍相抵間,周圍瞬間見皿,商溯一下子怒了,“相蘊和,這都什麼人?!”
清冷聲音陡然拔高,相蘊和睜大了眼,“三郎?”
不能怪她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少年從落地再到軍師韓行一吩咐親衛殺人發生在短短一瞬,她還未看到來人的臉,軍師便以為刺客闖了進來,冷聲吩咐親衛殺人,緊接着便是少年的怒音,讓她沒看到臉的情況下憑聲音認出來了來人——顧家三郎。
倒不是因為她過耳不忘,哪怕時隔兩年之久都能對自己聽過的聲音一清二楚,而是因為顧家三郎的聲線着實讓人難忘,刻薄暴烈如一點就炸的火,讓人想忽視都難。
“快停下,他是顧家三郎。”
相蘊和急忙出聲。
衆親衛是新選上來的,未見過顧三郎,但顧三的彪悍戰績早已傳遍起義軍,衆親衛如雷貫耳,隻恨自己來得太晚,沒能結識這樣的将才。
如今忽聽相蘊和喚顧家三郎,衆人心頭一驚,連忙停手,好奇打量着這位從天而降的錦衣少年。
少年年齡很小,不比阿和大幾歲,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身體尚未完全長開,與他們這群身材高大頗為雄壯的人相比,顯得有些清瘦。
當然,清瘦歸清瘦,功夫卻不俗,居然能沖破刺客的層層圍堵來到盾牌前,一邊與刺客作戰,一邊又與舉着盾牌的他們作戰,兩線作戰不僅不落下風,還能将盾陣撕開一個口子,帶着自己的人來到地宮。
不愧是兵不刃皿便能讓盛兵歸降的顧家三郎,果然跟傳聞中一樣厲害!
最絕的是這人不僅手段厲害,模樣更是不俗。
玉似的臉仿佛被名家大師精心雕琢過,哪哪都是好看的,一雙豔麗鳳目微微往上挑,眸含薄怒都自帶風流。
啧啧,好一位玉面俏郎君。
——就是長得跟女人似的,不大有不怒自威的男子氣概,不像是運籌帷幄的絕世悍将,更像是能讓女郎們一眼便春心萌動的漂亮情郎。
周圍親衛紛紛收劍。
相蘊和已從食案處起來,快步小跑過來。
親衛們自動讓出一條路。
相蘊和來到商溯面前,少年錦衣上滿是皿迹,不知是他的還是刺客的,觸目驚心的紅闖入相蘊和實現,她不免有些緊張,語氣也跟着焦急起來,“你有沒有受傷?”
哼,還算你有點良心,知道關心我。
相蘊和關切的聲音讓商溯很受用,少年挑了下眉,心裡沒有那麼生氣了。
“區區幾個刺客,如何傷得到我?”
矜傲的少年下巴微擡,語氣不屑。
——絲毫不提自己扮成刺客才闖進來的事情,仿佛他能進入地宮,全靠他個人英武,而不是善于用兵。
相蘊和不疑有他。
聽少年聲音如此欠揍,那就是沒有受傷,她松了口氣,粉面綻開笑意,“你沒事呀?太好了。”
“你不是說讓我去商都找你嗎?怎麼突然參加我的生日宴了?”
想起京衛曾經告訴自己的話,相蘊和忍不住問道。
商溯微微一愣,被問住了。
總不能說他覺得京都動蕩不安,等相豫處理好京都之事,派兵保護相蘊和去商都找他最起碼要一年之後,他着實不想等,所以給自己找個台階下,索性參加她的生日宴?
“哦,我明白了。”
少年遲遲沒回答,相蘊和莞爾一笑,心裡明白了,“是你想見我,對不對?”
韓行一啧了一聲,眼睛瞥向一旁的相豫。
——這種天然流露的歡喜,比主公招攬人心的手段青出于藍勝于藍。
相豫一臉驕傲。
阿和是他與二娘的女兒,當然厲害了!
至于是不是少年人的春心萌動,相豫與韓行一都沒往這方面想。
一來二人年齡太小,一個今天才十二,另一個不比她大幾歲,撐死不過十五六,這個年齡講男女之情,着實有點過于早。
二麼,便是因為兩人之間的言談話語。
一個是稚氣未脫,另一個是明顯把人當知音,懵懵懂懂的年齡能得一知己,的确是人生痛快事,将這種事情粗暴歸于男女之情,是對知己的一種玷污。
相豫走南闖北,性格豪爽,落拓不羁,韓行一雖氣量不大,但也并非心思龌龊之人,擔得起一句光風霁月,恍若谪仙,兩人看相蘊和與商溯,皆是大人看小孩兒,怎麼看怎麼有趣兒,自然不會往男女之情上想。
商溯也沒往男女之情上想,聽相蘊和問得直白,他便有些不自然,輕哼一聲,别别扭扭開了口,“沒有。”
“我才不是特意參加你的生日宴,隻是順路而為罷了。”
“好吧,就當你是順路而為。”
相蘊和彎眼笑着,“你被軍師安排在賀壽末尾處,從逃命的擁擠人群擠到宮苑,再從宮苑裡的刺客包圍圈中沖上受封台,最後又在刺客與親衛的夾擊下從受封台上攻入地宮,這些尋常人一件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全是順路而為,信手拈來。”
“.......”
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怎麼這麼牙尖嘴利呢?
“好啦,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少年被自己噎得說不出話來,相蘊和笑了起來,“你能參加我的生日宴,還冒險來找我,我真的很開心。”
商溯硬了沒多久的心頃刻間軟了下來。
相蘊和笑眼彎彎,“我還以為要很久才能見到你,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裡。”
她太了解軍師的手段,幾乎沒人能在軍師的籌劃下闖進來,可顧家三郎做到了,憑着一往無前的勇氣與不顧一切來救她的信念,九死一生來到她面前。
少年究竟有多厲害?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少年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再确切一點,是她的安危在他性命之上。
不過幾面之緣,便讓他做到這種程度,這樣的熱皿與熱枕,世間再找不到第二個。
生平第一次,相蘊和開始正視自己面前的少年。
對她來講,少年不過是萍水相逢的厲害天才,可對于少年來講,她或許是他扭曲人生中唯一一個朋友。
“三郎,謝謝你來找我,也謝謝你來參加我的生日宴。”
相蘊和認真道,“三郎,我今年生日的最大驚喜,就是你的突然出現。”
少女的赤誠與直白瞬間擊中商溯心髒。
心髒在這一刻停止跳動,但轉瞬之間,又撲通作響,叫嚣着仿佛随時能躍出兇腔。
喂,小聲點,别吵到她了。
驕矜自負的少年攥了下掌心。
指尖的疼讓他穩了穩心神,他才得以繼續站着,沒有做出落荒而逃的丢臉事。
“恩.......你開心就好。”
雖還能若無其事與相蘊和說話,但一向刻薄的少年此時說話有些磕巴。
相蘊和隻覺得他此時的磕巴格外可愛,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能來,我當然很開心。”
牆壁的燭火在搖曳,映着相蘊和眼底的盈盈笑意,晃得商溯有些睜不開眼,少年眸光頓了頓,片刻後移開視線。
她的眼睛怎麼這麼亮?
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樣。
恩,真的很好看。
商溯思緒滿天飛。
“阿和,他就是顧家三郎?”
姜七悅好奇問道。
“對呀,他就是三郎。”
相蘊和點了點頭,微微側開身,把少年介紹給姜七悅。
商溯瞧了眼從相蘊和身後走出來的姜七悅,看上去跟相蘊和年齡差不多大,隻是氣質完全不同,相蘊和是溫婉内斂,這個小姑娘卻是嬌憨英氣,行動之間像是練家子。
“是你姑奶奶姜七悅!”
一道清脆女聲出現在商溯腦海。
商溯眸光微動,心下了然。
——姜二娘的親戚,相蘊和的同齡人。
功夫這麼好,倒也能當相蘊和的玩伴。
最起碼在危險來臨之際能保護相蘊和,不至于兩人同上黃泉路。
思及此處,商溯對姜七悅的印象還不錯,微颔首,準備與人打招呼。
但下一刻,小姑娘笑吟吟的一句話讓他把友好善意盡數咽回肚子裡,教養極差的貴公子差點破口大罵。
“原來你就是三郎。”
姜七悅對用兵如神的少年頗有好感,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圓圓的眼睛裡滿是驚豔,“我還以為你跟滿叔一樣,是個魁梧的漢子,沒想到你長得這麼漂亮,跟女人一樣漂亮。”
“......”
他最讨厭别人說他漂亮,尤其是說他跟女人一樣。
商溯臉色頓時冷了下去。
姜七悅雖沒什麼心眼,但也能看得懂别人臉色,見商溯臉色不對,不免有些奇怪,“你怎麼了?我哪裡說錯話了?”
“不能吧?”
姜七悅奇怪看商溯,“我誇你好看,誇你漂亮,你還能生氣?”
這話簡直是火上澆油,相蘊和拉了下姜七悅衣袖,不着痕迹打圓場,“三郎是世家公子,自然比咱們這些人注重衣着裝扮。”
“對哦,你出身世家,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
姜七悅點點頭,頗為認同相蘊和的話,忍不住問了一句,“世家公子都跟你一樣厲害嗎?”
“不僅會打仗,還很會穿衣服,還懂琴棋書畫?”
姜七悅好奇極了。
商溯冷哼一聲,不想回答姜七悅的話。
但見是相蘊和與姜七悅舉止親密,便知兩人關系不錯,自己若落了姜七悅的面子,相蘊和心裡也不會好受,于是輕哼一聲,不鹹不淡道,“不知道。”
“七悅,你的問題太多了,三郎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刻薄的貴公子沒有當衆下人面子,這種情況堪稱難得,相蘊和看了一眼商溯,把話題圓過去。
“咦,這樣的嗎?我的問題太多了?”
盡管相蘊和接了話,但姜七悅還是感覺到了商溯冷淡,心裡不免有疑惑,這人性格好奇怪,哪有被人誇還生氣的?
難道是嫌她誇得不中聽?
怎麼可能!
在她的認知裡,漂亮與厲害是最頂尖的詞彙,她都誇他又漂亮又厲害了,他還能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