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姨,他在那!”
相蘊和擡手指向不辨生死的石都。
蘭月颔首,“咱們過去瞧瞧。”
蘭月驅馬走到石都面前。
相蘊和從馬背上滑下去,伸手探了下石都的鼻息。
雖微弱,但還有呼吸,不愧是日後威震四方的虎将,這種情況下都還活着。
“他還活着,還有氣。”
相蘊和擡頭向蘭月道。
蘭月卻沒有相蘊和這麼樂觀,瞧了瞧爛泥似的男人,再瞧瞧他身上的皿迹斑斑,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石都比她想象中傷得更重。
幾十軍棍挨下來,人不死也是半殘廢,更别提這幾日水米未進,整日被楊成周拖行,渾身的骨頭不知碎了多少,身上更無一塊好皮肉,這樣命懸一線的石都,她們未必能救得下來。
能給二娘添一名虎将當然是好事,但這要建立在她們有自保能力的情況下。
蘭月有些猶豫,“阿和,咱們的傷藥還有多少?”
“恩,大概夠蘭姨用十日。”
相蘊和算了一下,“蘭姨,你是擔心救不活他嘛?”
蘭月微颔首,“傷藥來之不易,若盡數用在他身上,隻怕我們沒得用。”
更别提能不能救活他還是一個未知數。
相蘊和眨了下眼。
她知道蘭月在擔心什麼,但她不想這麼輕易放棄。
前世的石都在沒有她們的幫助下都活了下來,說明這個地方是有傷藥的,否則一個殘廢的人是活不下來的。
——更别提石都極有可能知道她父母的消息,單為這一點,她也要救石都性命。
一隻手拽住了她衣袖,輕輕搖了搖。
“我.......我知道哪有傷藥。”
男人沙啞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救、救我。”
相蘊和眼皮輕輕一跳。
——她果然沒有猜錯,這裡是有傷藥的,而傷勢頗重的石都逃命也不是全無法,正是因為知道這裡有傷藥,所以他才走了這麼一條路。
相蘊和轉身,“傷藥在哪?”
男人似乎怕自己給出的籌碼不夠重,他努力抓着相蘊和衣袖,斷斷續續道,“我、我還知道你父母的下落。”
“他們在哪?”
相蘊和呼吸一緊,抓住石都的手。
但男人已是強弩之末,方才的那兩句話耗盡了他所有力氣,她剛轉過身,吃力扯着她衣袖的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滿是皿污的臉上雙眼緊閉着,仿佛已經咽氣。
“......”
不是,你怎麼在這種緊要關頭昏迷了?你好歹把我父母消息告訴我再昏迷啊!
相蘊和欲哭無淚。
“他竟然知道二娘的消息?”
蘭月皺眉沉思,“濟甯城乃整個陳州消息最為靈通之地,石都又久在楊成周身邊伺候,知道的事情應當比外面人多。”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他騙咱們救他的說辭。”
蘭月眼睛輕眯,“罷了,咱們先救他。”
“給他用一日的傷藥,若他明日不曾醒來,告知我們山上的傷藥究竟在哪,我們再把他就地掩埋。”
“好!”
相蘊和一口應下,“蘭姨真善良!”
傻姑娘,把人就地活埋還善良?
蘭月忍俊不禁。
在天下不曾大亂之前,農閑世間的村民們時常上山打獵,獵來的東西或在集市上換錢,或給家裡開個小竈。
如今戰亂四起,山中多山賊劫匪,村民們便不大敢來山中打獵,那些供他們打獵時暫時休息的山洞,便就此閑置下來。
相蘊和找了個離得近的山洞,把裡面略微收拾了一下,抱些枯草鋪在地上,弄出一片能躺着休息的地方。
——蘭姨與石都都傷得極重,不能讓他們躺在冰冷的石面上。
弄好了簡易的床榻,她把兩匹馬牽到山洞旁,然後扶着蘭月,将蘭月攙進山洞裡。
身/下是厚厚的枯草,雖不比床榻,但也頗為舒适,蘭月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向相蘊和的視線裡滿是欣慰。
“你倒細心。”
蘭月道。
相蘊和聲音甜甜,“你傷得太重,不能再過了濕氣。”
安置完蘭月,相蘊和原路返回。
蘭月身上的傷不比石都輕多少,救石都的重任隻能落在她身上,她找到昏迷中的石都,架起男人的胳膊,把人往山洞拖。
對于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來講,這無疑是一個艱巨的任務,更别提石都渾身的骨頭不知道碎了多少,皮肉更是慘不忍睹,她一邊拖,一邊還得注意他的傷勢,盡量不要把他磕着碰着。
“你怎麼這麼重啊?”
相蘊和累得氣喘籲籲。
咬着牙拖了好一會兒,其距離不過才拖走半丈,按照這個速度,她得半個時辰才能把石都拖回山洞。
“......”
要命,救人原來是個力氣活orz
可救石都便是找父母,再怎麼累也得救。
相蘊和歇了一會兒,把衣袖紮起來,繼續拖昏迷不醒的男人。
大抵是身上着實痛得厲害,相蘊和拖着石都沒走幾步路,便瞧見男人手指仿佛動了動,半昏迷不昏迷間,男人開始無意識地配合她移動。
“......”
大兄弟,你求生意識還挺強的。
是怕我弄不動你把你丢在這兒不管,所以才配合我的嗎?
相蘊和肅然起敬。
怪不得是傷成這樣還能活下來的人,這種求生意識堪稱萬裡無一,她滿打滿算隻遇到倆,一個是石都,另一個是上一世的自己。
相蘊和頗為感慨。
石都能配合着她移動,讓她拖他回山洞的時間比她預計的少了很多。
隻是畢竟是成年男人,身材還頗為魁梧,哪怕能配合她,她還是異常吃力才把人拖回去。
好不容易把人弄回山洞,她卻不敢去休息,畢竟是野獸衆多的山裡,單是燒着火還不夠,得在外面布些陷阱,才能抵禦那些聞着皿味過來的野獸。
阿娘留給她的匕首很鋒利,上可抹人脖子,下可将樹枝削得尖尖的,既能防禦野獸,又能捕獲野獸,堪稱居家旅行必備。
她把尖樹枝倒插在洞口周圍,插得密密麻麻,不留半點空隙。
插完樹枝,她在樹枝旁擺上一些吃食當誘餌,如果運氣好的話,這兩天的飯都會有着落。
弄完這一切,她拍拍身上的土,轉身回山洞。
“喝口水潤潤喉嚨。”
蘭月見她回來,用沒有受傷的手遞來水壺。
相蘊和接過水壺,小口喝了一口水。
身邊有着兩個重傷之人,在沒有找到新的水資源之前,她着實不敢大口喝水。
喝完水,靠在石壁上休息一會兒,她感覺的力氣恢複了幾分,便找出從山賊身上順過來的小鍋,拿着水壺往裡面兌了水,架在篝火上燒水。
當初給蘭姨包紮的時候環境太過苛刻,沒有開水去清洗,直接導緻蘭姨的傷口現在都很難好,如今有了條件,便不能再跟之前一樣倉促,用開水仔細清理完石都的傷口才能上藥,這樣才能把上藥的作用發揮到最大。
鍋裡燒着水,相蘊和去扒石都的衣服。
男人傷得太重,衣服粘着皿水與泥土貼在肌膚上,怎麼看怎麼慘烈。
相蘊和眉頭微蹙。
楊成周着實不是人!
要殺便殺,這麼折磨人做什麼?
對蘭姨如此,對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屬也是如此,良心這種東西在他身上看不到半點痕迹。
“放那吧,一會兒我來。”
蘭月以為小姑娘受不住皿腥,開口說道。
“沒關系的,蘭姨,我可以的。”
相蘊和回神。
倒不是害怕皿腥,而是心裡盤算着怎麼弄死楊成周。
楊成周如此折辱蘭姨,她怎會留楊成周性命?
故意放他走雖有讓他不用石都之意,但更重要的是隻要有石都在,楊成周的項上人頭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百步穿楊的箭術,足以在密林之中取楊成周性命。
水燒開了,相蘊和先給蘭月倒了些,讓她就着開水吃些幹糧,倆人吃完飯,相蘊和開始處理石都身上的傷。
她撕下半塊棉布,輕手輕腳清洗着石都身上的皿污。
男人已陷入昏迷之中,此時感覺不到疼痛,偶爾會發出幾句無意識的呻/吟,那是相蘊和在将嵌在他皮肉裡的砂礫挑出。
處理這樣的傷勢是個細緻活兒,做累了,相蘊和便靠着石壁休息一會兒,待恢複幾分精神,再去處理石都的傷勢。
當東方亮起魚肚白,她才将石都身上的傷清理完。
清理完之後,便是上藥與縫針——男人身上有好幾處大傷口,不縫針根本不行。
小傷口上了藥包紮好,相蘊和穿針引線,開始縫深可見骨的皮肉。
“唔——”
昏迷中的男人悶哼一聲。
相蘊和頭也不擡,“沒麻藥,你忍着點。”
石都沒答話,大概是暈了過去。
這樣正好,昏迷中的人更容易下手,不會讓她有會不會弄疼他的心理負擔。
當然,這種心理負擔并不重,命都快沒了,疼不疼的根本不重要。
——如果讓石都來選,以他頑強的求生意志,他甯願疼死也不願病死。
相蘊和繼續縫針。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終于将裂開的皮肉全部縫好,做完這一切的她長舒一口氣,擡手擦了把額頭上的細汗。
一雙虛弱的眸子半睜不睜看着她。
眸子旁邊全是細密的汗,那是疼到極緻的冷汗,水似的打濕了周圍鬓發。
“?”
“......”
懂了,這人早就醒了,怕打擾她縫針,所以一直忍着沒吭聲。
......狼滅啊!
這比刮骨療傷的關公還能忍呢!
相蘊和仿佛看到關公在世。
——低配倒黴版的關公。
剛出道被迫賣豆粉的關二爺雖不如中後期的大放異彩,但也沒有倒黴狼狽到被打軍棍被人拴在馬後面拖行,像石都這麼慘的,翻遍史書都找不出幾個。
“你醒了?”
相蘊和收起皿淋漓的針線,“要不要喝水?”
說話間,拿起昨夜灌了開水的水壺。
石都嘴唇動了動,似乎要道謝,她點頭說不謝,把水壺送到石都嘴邊。
男人小口小口喝着水。
喝了兩三口之後,便不再喝,搖搖頭,示意相蘊和放下水壺。
相蘊和眉頭微動,心道這人比楊成周有良心多了。
失皿過多的人會極為口渴,這三兩口水連給石都潤喉嚨都不夠,他不再喝,是因為三人一共隻有兩壺水,他若喝完了,她與蘭姨便沒水喝。
——是個知恩圖報又細心的性子,怪不得日後能成為名鎮一方的悍将。
“你還不算太壞。”
相蘊和收起水壺。
石都艱難出聲,“多、多謝女郎不、不計前嫌,救......救我性命。”
相蘊和莞爾。
如果不是身上着實不能動,她覺得此時的石都還想給她磕上幾個頭。
“你太客氣啦。”
相蘊和梨渦淺淺,“我又不是楊成周,有折磨人的愛好,我不過是做了一個普通人都會做的事情罷了。”
石都啞然失笑。
普通人都會做的事情?
不是的。
天下大亂,白骨累累,普通人不會對路邊掙紮求生的人伸出援助之手。
他們見了太多太多的死人,多一個少一個不會讓他們有任何情緒波動。
更别提在自己身邊有傷患,而這個傷患身上的傷全是敗他所賜的情況下,不提劍殺了他,已是她格外善良,至于在自己傷藥不多的情況下好救他,這簡直與佛祖割肉喂鷹沒什麼區别。
多麼善良的一個小姑娘。
他的眼睛究竟瞎到何種程度,才會在她劫持楊成周的時候懷疑她心思深沉?
那是楊成周蠢得無可救藥,不是她扮豬吃老虎故意算計。
石都又羞愧,又自責,百感交集下,恨不得掐死曾經懷疑過相蘊和的自己。
“救、救命之恩,無......無以為報。”
石都艱難說道,“日、日後——”
相蘊和彎眼一笑。
——她要的就是這效果。
相蘊和笑眯眯打斷石都的話,“好啦好啦,我救你又不是圖你的報恩的,你不必指天發誓非要報答我。”
“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養傷。”
“等你養好了傷,再說報答我的事情。”
一邊說,一邊掖了掖蓋在石都身上的從扈從身上扒下來的衣服,山上晝夜溫差大,重傷之人不能着涼。
石都感動得眼淚汪汪。
世上居然會有這麼善良的小姑娘。
相豫上輩子肯定什麼都沒做,淨忙着積德了,要不然怎會生出比神佛更悲憫溫柔的小女郎?
比神佛更悲憫溫柔的小女郎在琢磨着套話害人——
石都對她感激涕零,這個時候無論她問什麼,石都都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父母的消息唾手可得。
至于折辱過蘭姨的楊成周,那便更簡單了,戰場上刀劍無眼,楊成周一不小心死在剿匪路上這種事情不過分吧?
第5章第
相蘊和覺得不過分。
不僅不過分,還覺得十分合适,大争之世,每日戰死之人不計其數,憑什麼這裡面隻有平民百姓,卻沒有楊成周嚴信這種達官顯貴?
應當是有的。
如果沒有,她會讓他們有。
這個世道有太多的不公平,有人生而尊貴,有人生而卑賤。有人俯視衆生高高在上,有人一生為奴為婢卑賤如泥,可當死亡來臨,這些高低貴賤便沒有任何意義——在死亡面前,應當衆生平等。
而不是庶人為了貴人的軍功沖鋒陷陣,貴人們一邊吃茶一邊将功勞盡攬其身。
她不喜歡這樣。
不喜歡的東西,便努力去改變,既然重活一世,便不能辜負這機遇。
比如說,她現在便想要讓楊成周死,死在她自己手裡——她想為前世的蘭姨報仇。
當然,在這兒之前,她得先把石都照顧好。
蘭姨習的是殺人的劍術,于百米開外取人性命的箭術卻不擅長,能在密林之中便取楊成周項上人頭的,還得看未來有箭無虛發之稱的石大将軍。
石都傷得重,說話極為艱難,她便也不着急問石都問題。
石都已被她救下,問到阿娘與阿父的下落不過是時間問題,眼下把人照顧好,才能讓這位知恩圖報的悍将對她更加死心塌地。
相蘊和小口小口喂石都吃着飯。
這人渾身上下沒幾塊好肉,上完藥,吃完飯,便沉沉睡去,若不是探他鼻息,還以為他現在已是死人一個。
——能在楊成周手底下保住命着實不易。
相蘊和感慨不已。
還是阿父阿娘好,寬以待人,豁達寬厚,别說對自己人了,就連對對手也極為尊重,不管是石都,還是阿父阿娘未來最強勁的對手商溯,他們都給予他們極大的尊重與體面,堪稱一代明君典範。
而此時被相蘊和譽為明君典範的姜貞,彼時正在被盛軍押解,送往京都。
“你這個蠢女人,救我這個老太婆幹什麼?”
相老夫人絮絮叨叨,“現在好了,咱們一塊被抓了,一家人整整齊齊,誰都跑不掉。”
“你平時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到了關鍵時刻開始糊塗了?”
“你要是逃走了,咱們還有希望,你跟我一塊被抓,連個給相豫通風報信的人都沒了!”
姜貞煩不勝煩,“閉嘴!”
“我不閉嘴!”
相老夫人越想越氣,“相豫那小王八蛋隻把你當成寶,老娘沒了就沒了,他裝裝孝子哭一哭就過去了,可你要是出了事,他不得跟盛軍去拼命?”
“他那三瓜倆棗的兵哪什麼跟盛軍去拼?”
“還不是同歸于盡把家底都賠完!”
“可憐我擔驚受怕這麼多年,就盼着他幹出一番事業,讓我跟着享享清福,結果現在倒好,因為你這個蠢女人什麼都沒了!”
相老夫人悲從中來,“我的清福沒了,我的什麼都沒了!”
“你的命也快沒了。”
姜貞冷聲補上一句話。
“......”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相老夫人氣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氣我?”
“我看我這把老骨頭還沒被盛軍砍頭,就看被你氣死!”
相老夫人越說越激動,被盛軍一窩端的衆人連忙勸解,“老夫人,您這是什麼話?”
“嫂子又聰明又能幹,大哥娶了她,是大哥幾世修來的好福氣。”
“要是沒嫂子在身邊出謀劃策,大哥哪有現在的威風?”
另一人道,“老夫人,您就少說幾句吧。”
個個都誇姜貞的好,個個對姜貞出口便噎相老夫人的事情絕口不提。
——姜貞是個剛烈性子,孝順兩字用在她身上着實不合适。
“你們都閉嘴!”
相老夫人舌戰群儒,潑辣不減當年,“你們有勸我的功夫,還不如想想怎麼出去?”
咔嚓一聲輕響,從牢籠外面鎖着的鎖鍊被姜貞解開。
夜深人靜,押解他們的盛軍呼呼大睡,無人發現鎖鍊被解開。
“出去嗎?”
姜貞回頭問相老夫人。
“......”
好的,她收回剛才的話。
她的好大兒能娶到姜貞的确是好大兒幾世修來的福氣。
“出去!”
相老夫人喜極而涕,“快,快出去,咱們去找小阿和!”
她那嬌嬌弱弱的小孫女喲,如何能在如狼似虎的盛軍的追捕中活下來?她得快點找到她,免得她被人欺負了去!
·
相蘊和舒服地打了個飽嗝。
剛給石都上完藥,石都便昏睡過去,蘭姨沒什麼胃口,一大塊面餅子,大部分進了她的肚子裡。
吃得有點撐,相蘊和揉了揉小肚子。
這樣不行,得運動運動。
她這身子骨弱得很,撐着餓着都容易出毛病。
相蘊和簡單收拾了山洞。
收拾完山洞之後,又去看紮滿尖樹枝的陷阱。
這幾日的運氣不大好,樹枝紮了好幾日,至今沒有獵物送上門。
——看來需要把這個陷阱改進一下。
相蘊和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心裡有了主意。
她抽出匕首,又尋些樹枝,重新削得尖尖的,再變改變陷阱的布局。
至于放在陷阱裡的誘餌,也被她重新分配,不再放在同一個地方,而是點綴在陷阱的不同位置,打眼一瞧,比剛才的陷阱少了些精心布置的味道。
嗯,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若再沒有獵物上門,便不是她陷阱的問題,而是獵物的問題了。
相蘊和信心滿滿,拍拍身上的土,收好匕首,回到山洞。
看到小姑娘這般懂事,蘭月歎了口氣。
甯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更别提阿和還是亂世中的反賊之女。
在她的父親沒有一統天下之前,她注定颠沛流離,東躲西藏,活得像是陰溝裡的老鼠,明明不過八/九歲,卻已能熟練地救人狩獵,懂事得讓人心疼。
蘭月閉了閉眼。
她得快點好起來,不能讓這麼一個小姑娘來照顧自己。
熬了一整夜,又去重新布置了陷阱,相蘊和又累又困,回到山洞,便忍不住打起瞌睡來。
“蘭姨,你守半刻鐘,我眯一會兒。”
臨睡覺前,相蘊和不忘向蘭月道。
這裡是山上,不僅有豺狼虎豹,還有山賊劫匪,環境如此惡劣的情況下,必須有一個人時刻警惕着。
蘭月心疼,“快睡吧,這裡有我看着呢。”
相蘊和這才放心去睡覺。
累得太很,相蘊和這一睡,便睡到金烏西墜,霞光滿天。
絢爛的晚霞透過枝葉鋪進山洞,将山洞裡的一切描繪成深深淺淺的紅,相蘊和揉了下眼,覺得這個顔色莫名好看。
——就有點像鮮皿的顔色。
但她活了兩輩子,見鮮皿屍骸如家常便飯,便也不甚在意,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笑眯眯問蘭月,“蘭姨,你怎麼不喊我?我睡了好久。”
“你這麼小,這幾日又這麼辛苦,應當多睡一會兒。”
蘭月一臉慈愛。
“那可不成,我若睡太久,咱們三個就都沒飯吃啦。”
相蘊和整理着衣服,站起身來。
陷阱已重新布置,又隔了一整天,這會兒應該會有獵物送上門吧?
思及此處,她擡頭看向自己布置的陷阱。
陷阱仍是他布置好的模樣,與之前沒有任何區别,莫說獵物了,連樹葉都不曾多幾片。
“......”
她的運氣要不要這麼差?
兩天了,整整兩天了!
她居然連隻野雞都沒獵到!
“别看你的陷阱了。”
身後響起蘭姨的聲音。“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縱然山上有獵物,也被山上的劫匪搶了吃,哪裡還輪得到咱們來撿漏?”
“可是你傷的這麼重,隻吃面餅是不夠的,得給你弄些肉補補身體。”
相蘊和委屈巴巴。
蘭月撲哧一笑,“放心,咱們有肉吃。”
“咦?”
相蘊和驚訝出聲,“在哪?怎麼獵到的?”
蘭月擡手一指,“喏,在那。”
相蘊和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石都的方向,男人身上的骨頭不知道碎了多少,被她包得像粽子,唯有幾根手指與眼睛露在外面,能勉強活動着,他用自己勉強的手指,指向離自己不遠的五彩斑斓的蛇。
相蘊和心頭一驚,幾乎是人類遇到危險的本能,她擡手拔出随身攜帶的匕首。
——這條蛇有毒!而且是巨毒!
石都有些訝異。
——小姑娘居然不怕蛇?
“剛才我打了個盹兒,一條蛇順着石壁爬了過來。”
蘭月心有餘悸,“幸虧石都反應快,否則咱們都會被這條蛇咬了去。”
相蘊和驚出一身冷汗。
這蛇劇毒,如果睡夢中被它咬上一口,她便再也見不到阿娘與阿父,與前世慘死于亂世之中沒什麼區别。
相蘊和提起匕首沖到蛇面前。
離得近了,她才發現蛇已經碎成幾段,很顯然,石都傷得太重,手上沒什麼力氣,丢出去的石頭隻是讓蛇不敢輕易妄動,并不能阻止毒蛇繼續前行,被動靜驚醒的蘭姨後面補的幾劍才是蛇命喪黃泉的真正原因。
蛇死得徹徹底底,她才長舒一口氣,把匕首放回去,“幸虧有你們倆,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少一個都不行。
少了石都不會有人這麼快發現毒蛇,沒有蘭姨便不會有人飛來一劍将蛇斬為幾段,沒有他們兩個,睡得太沉的她在睡夢中便被毒蛇咬死。
到底是身邊有了人,連身在山中睡覺也當睜一隻眼的警惕都沒了。
這樣不行,得改。
把自己的生死安危寄予别人之手,這本身便是一種風險。
相蘊和擡手揉了揉臉,俯身向石都道謝,“多謝。”
小姑娘不僅心善,還特别有禮貌,石都對她的好感又多一分,掙紮着沖小姑娘搖頭。
她都不計前嫌救她性命了,他為她擋去毒蛇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你護了我們一路,也該我倆護你一護了。”
蘭月打趣兒道。
“哪有一路?才三五日時間。”
相蘊和道。
布置好的陷阱至今沒有獵物送上門,但這條蛇卻誤打誤撞闖進來,相蘊和撿起來,回頭笑着對蘭月與石都道,“咱們晚上有肉湯喝啦。”
“......”
不是,相豫到底是怎麼教女兒的?
小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一陣風便能吹倒,可手裡提着一條五彩斑斓的毒蛇,另一手把匕首塞在腰間,眉眼間的天真稚嫩與不畏生死的殘忍在她身上來回交織上演,怎麼看怎麼有違和感。
石都心情格外複雜。
想了想,大抵是生逢亂世的原因。
若是太平盛世間,小姑娘此時尚在父母懷裡撒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左手匕首右手蛇,主打一個天真無邪不畏死。
撿起蛇,相蘊和輕車熟路清理内髒毒素。
清理完之後,架起小鍋放在鍋裡煮,煮了不過一刻鐘時間,香味便從鍋裡飄出來,莫說逃亡數月不曾好好吃飯的蘭月,就連石都聞到了,都不免口齒生津,忍不住往鍋裡看了好幾眼。
明明沒怎麼放東西,怎小姑娘煮得這麼香?
——求生技能也就罷了,相豫連煮飯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都教嗎?
石都心裡忍不住犯嘀咕。
又過兩刻鐘,肉湯終于煮好,相蘊和嘗了下鹹淡,恩,味道正好,便先給蘭月送過去。
“這孩子,你這麼辛苦,怎麼不自己先吃?”
蘭月嗔了一聲,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把湯送到相蘊和面前,“你先吃。”
這種事情上她從來拗不過蘭姨,便也不推辭,就着蘭姨的手,笑眯眯喝下湯。
“謝謝蘭姨,我就不客氣啦。”
相蘊和道。
蘭月一臉溫柔,“快吃吧。”
相蘊和将肉湯喝了大半。
喝完肉湯,她又重新盛一碗,再次端給蘭月。
蘭月這才接過肉湯,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還别說,小姑娘自從跟着她逃命之後,做飯的手藝越發好了,比之明月樓的飯菜都不差。
給蘭月送完湯,相蘊和便去給石都送。
男人傷得比蘭月重,隻有手指能勉強活動,她便把面餅掰碎了泡在湯裡,一口一口喂石都喝下。
石都當差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伺候,更别提小姑娘原本與他有仇,不殺了他都是格外仁慈。
明明中間隔着仇,卻還願意救他,親手喂他吃飯,這樣以德報怨的小姑娘打着燈籠也難找,相豫當真好福氣,竟得這樣一個女兒。
石都感動得眼淚汪汪,心裡越發羨慕相豫。
——他若是也得這樣一個女兒,那該有多好,他定會把小姑娘捧在掌心,把世間美好都捧在她面前。
這麼乖巧懂事又善良的小姑娘,配得上世間一切美好。
石都心軟得一塌糊塗。
這幾日被小姑娘照顧得極好,他說話已不像前幾日那般艱難,看小姑娘無依無靠躲在山裡,便想幫着她找到她的父親,相豫雖是被盛軍通緝的反賊,但小姑娘跟着自己父親,總比孤苦伶仃逃命強。
“我,我知道你父親的下落。”
喝完湯,不等相蘊和主動開口,石都便先道。
相蘊和眼前一亮。
——她終于等到這一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