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午五點,山城國際幼兒園的放學時間到了。
家長們早早地在幼兒園外排起長隊,等大門打開後,迫不及待地簇擁上去。
幼兒園裡的孩子們背着小書包,乖巧地排成幾排,在老師的帶領下走到門口邊上站好,等待着被各自的家長認領回去。
幼兒園門口霎時間熱鬧起來。
在大人和小孩的組合中,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分外顯眼。
那是一個五歲左右的女孩子,她裡面穿着半新不舊的白色連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已經有些小了的粉色外套,腳上踩着一雙黑色的小皮鞋,獨自背着一個大大的書包。
盡管穿得沒那麼引人矚目,但小女孩的臉蛋就好像新剝的雞蛋一樣又白又軟,兩隻大眼睛圓溜溜的,睫毛又長又翹,比洋娃娃還可愛三分。
她雙手拉着書包帶,獨自從幼兒園裡走出來。
從她身邊路過的家長們忍不住都要多看她幾眼,好奇這個孩子為什麼形單影隻,沒有家長陪伴在身邊。
幼兒園門口的保衛室裡,保衛阿姨看見小女孩,拉開窗戶探出身,熟悉地打着招呼。
“星星,你又要一個人回家?”
小女孩名叫沈星染。
她停住腳步,擡頭看向保衛阿姨,乖巧地點點頭,小臉上很是淡定。
“周阿姨下午好。我媽媽提前跟老師打過電話,說她有事過不來,讓我自己回家。”
保衛阿姨蹙眉,臉上滿是不贊成:“啧!你媽也真是……”
當着孩子的面,她沒繼續說下去,轉而問,“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
沈星染急忙擺擺手。
她輕輕笑了笑,好像害怕保衛阿姨擔心一樣。
“我家就在旁邊,幾分鐘就到家了,沒關系的。”
保衛阿姨還想說什麼,但是突然有同事找她,她隻能放下送沈星染回去的念頭。
隻能留下一句:“那你路上注意安全,遇到什麼事情記得找大人求助!”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周阿姨。”
沈星染的笑容燦爛,開心地對着保衛阿姨揮揮手,“周阿姨再見!”
和保衛阿姨道别後,她整理了一下背上的書包,繼續往門外走去。
小小的身影有些孤寂,卻又很堅強。
保衛阿姨的同事好奇地往外多看兩眼,轉頭問她:“這孩子是咱們園的?怎麼一個人回家?”
保衛阿姨搖搖頭:“她家就住在旁邊小區,走幾步就能到。她媽媽經常犯懶,不想來接她的時候,就跟老師打電話,讓她一個人回家。”
同事瞪大眼。
心大到這個地步的家長可以說是很罕見了。
“她媽媽是事業有成的董事長或者總經理?不然怎麼會那麼忙?”
隔壁小區是山城有名的富人區,裡面全是獨棟小别墅,能住在這個小區的人非富即貴。
保衛阿姨再次搖搖頭。
這次她的表情更加一言難盡。
“什麼事業有成?!就是個閑在家裡的家庭主婦!”
同事忍不住也驚訝了:“這怎麼……”
怎麼還有這種媽媽!
幼兒園規定員工不能私自議論家長的事,縱使心中有無數吐槽,保衛阿姨隻能将其化為一聲長歎,看向沈星染背影的眼神裡滿是憐憫。
不遠處,沈星染拐了個彎,消失在隔壁小區門口。
進了小區,基本就不會有什麼安全問題了。
保安阿姨心裡這才放松一些。
她嘴裡到底還是忍不住小聲嘟囔了一句。
“真是苦了這孩子……”
-
進了小區以後,沈星染沒有立刻回家。
小區中央有一排商業街,分布着幾家店鋪。走到其中一家店鋪門口時,她停下腳步,有些出神地看向櫥窗。
這是一家蛋糕店,從店裡吹出來的風都帶着奶油的香甜氣味。
櫥窗裡擺着各色各樣的精緻蛋糕,每一個都好看得讓人食指大動,直咽口水。
沈星染的目光在一個一個的蛋糕上流連,小臉上有着毫不掩飾的喜愛。
她最喜歡吃蛋糕了。
平時媽媽怕她長蛀牙,從來不允許她吃甜食。
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她的五歲生日。
沈星染已經盼自己的生日盼了很久。
或許,家裡現在也有一個蛋糕,會和這個櫥窗裡的某一個蛋糕長得一模一樣?
媽媽沒有來接她,說不定是在家裡等着她回去,給她一個驚喜?
把所有蛋糕都看了一遍,覺得每一個都很好看很美味以後,沈星染收回目光,心裡有些小小的雀躍。
她轉身回家,連腳步都輕快了一些。
走到熟悉的家門口,沈星染伸出手指,像模像樣地按在指紋鎖上,順利打開門。
剛進門,便聽到廚房那邊傳來抽油煙機的轟響,還有鍋鏟炒菜的聲音。
她伸長脖子,看向餐廳的方向,看見大大的餐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菜,雞鴨魚肉海鮮都有,極為豐盛。
沈星染面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好吧,看在一桌子好菜的份上,她決定原諒媽媽在自己過生日這一天都不來接她了。
沈星染關好門,放好書包,再換好鞋,進去廚房跟媽媽打招呼。
小女孩的聲音軟軟糯糯:“媽媽——”
“回來了?”
沈令宜忙着炒菜,連頭都沒回,随意應了一聲,“你爸待會要回來,我還有幾個菜沒做好,你先回房間玩會,等你爸回來再開飯。”
沈星染更加驚喜:“爸爸要回來嗎?”
她爸爸已經忙到好幾個月都沒有回家了。
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媽媽的脾氣就會不太好,不管做什麼都不耐煩。
做菜也很随意,有時候晚餐随意煮碗面就對付了。
隻有爸爸回來的時候,媽媽臉上才會有很多很多笑容,做的菜也豐盛又好吃。
想到這裡,沈星染愣了愣,轉頭看向餐桌上的一大桌子菜。
所以……這些菜是媽媽為了爸爸準備的,不是因為她的生日?
剛剛進門時候的欣喜突然少了一些。
她又回頭看向忙活的媽媽。
沈星染試探着開口:“媽媽,你做這麼多菜,是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嗎?”
沈令宜依然專注炒菜,頭也不回。
油煙機的聲音太大,她沒聽清楚沈星染的話,隻是有些不耐煩地回答:“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廚房太吵了!我現在很忙,别來煩我,自己乖乖回房間待着!”
現在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隻放在面前的這些菜上,壓根沒心思管沈星染在問什麼。
“……好的,媽媽。”
沈星染閉上嘴,睫毛低垂,掩蓋住眼中的失落。
她沒有再問,默默轉身往外走。
從廚房出來,路過冰箱的時候,沈星染停下腳步,打開冰箱,認真看了幾眼。
冰箱裡隻有蔬菜和水果,沒有别的東西。
沒有蛋糕。
真的沒有蛋糕。
确認冰箱裡沒有蛋糕的那一刻,沈星染的眼神暗淡了很多。
她就這麼靜靜看了好幾秒,直到冰箱開始報警,她才回過神,安靜地關上冰箱門,轉頭往樓上走去。
走上樓梯的時候,沈星染努力攥緊拳頭,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
媽媽一定是因為今天是她的生日,才會準備那麼多好菜的。
爸爸終于回家,肯定也是為了給她慶祝生日。
他們是她最親最愛的爸爸媽媽,一定像她愛他們一樣愛着她。
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
沒有蛋糕也沒關系,桌上有那麼多好吃的菜,她可以吃到很撐很撐。
過生日是可以不吃蛋糕的。
不吃也沒關系。
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
隻要爸爸媽媽陪着她就好了。
伴随着這些話,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二樓,心裡的委屈和難過似乎散去了一些。
沈星染擡起手揉揉眼睛,對着二樓樓梯口旁邊的鏡子,努力地笑了笑。
今天可是她的生日,要高興,一定要高興。
小女孩就這麼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嘴角還帶着有幾分生澀的笑意。
就好像無人關注的角落裡長出來的一朵頑強的小雛菊,隻要有一點陽光,就可以自顧自地盛放。
那些安慰自己的話好像真的起了一點效果,沈星染臉上的澀意漸漸淡去。
她點點頭,似乎滿意了一些。
正打算往房間裡走的時候,沈星染聽到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音。
她的腳步頓住。
是爸爸回來了!
好幾個月都沒見到爸爸,沈星染也很想念他。
她急忙轉身,往樓下跑去,想要第一時間看到爸爸。
作為一個性格謹慎的孩子,小跑下樓的沈星染還記得抓住扶手,同時認真看着腳下的階梯,不會讓自己摔倒。
小跑到一樓後,她才松開抓着扶手的手,迫不及待地往玄關跑去。
廚房忙活的沈令宜也聽到了開門聲。
她快步從廚房裡走出來,一邊整理着頭發,一邊笑着往門口迎去。
母女倆都在滿心歡喜地期盼着男主人的回歸。
大門外,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大概三十歲,長得俊朗帥氣,再加上一身剪裁得體的定制西裝,和電視劇裡那些事業有成的中年男明星差不多。
他就是沈星染的爸爸陳銘宇。
陳銘宇臉上帶着笑意,看起來似乎心情很不錯。
看見爸爸進門,沈星染站住腳步,笑容更加燦爛。
沈令宜嘴角的笑意也溫婉柔和。
但是,下一刻,她們倆都齊刷刷愣住。
有人跟在陳銘宇身後,一起進了家門。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時尚好看的女人,手裡牽着一個走路跌跌撞撞的二歲小男孩。
女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和沈星染差不多大小的女孩。
女孩穿着可愛的蓬蓬紗公主裙,層層疊疊的天藍色裙擺上點綴着彩色的亮片。她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看起來無憂無慮,天真快樂。
小女孩進門後,拉住女人的手,好奇地四處打量。
沈星染清楚地聽到了小女孩問出口的問題。
“媽媽媽媽,這就是我們以後的家嗎?”
-
“陳銘宇,混蛋,你這個混蛋!”
沈星染還在原地發愣的時候,她媽媽沈令宜已經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沈令宜發出一聲尖銳的怒罵,把手裡的鍋鏟往地上一丢,兩隻手狠狠往陳銘宇的臉上抓去。
剛進門的女人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急忙往陳銘宇身後躲。
剛才天真無邪發問的小女孩也被驚吓到,大大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不過,沈令宜的打算失敗了。
她還沒來得及抓到陳銘宇的臉,雙手便被他一把狠狠抓住。
男人進門時臉上的歡笑在這一刻變成了滿滿的不耐煩。
他的手臂往旁邊一甩,語氣冷冰冰的:“沈令宜,你發什麼瘋?”
沈令宜一個趔趄,差點沒有站穩。
她不敢置信地扭頭看着陳銘宇,整個人都在顫抖:“發瘋,你說我發瘋?”
她擡起手,指向躲在陳銘宇身後的三個人,“我早就知道你在外面有人,看在這麼多年的感情的份上,我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你居然把人帶上門,真的是太過分了!”
陳銘宇緊緊皺着眉頭,臉上絲毫沒有心虛。
他的語氣硬邦邦的:“沈令宜,我帶韻秋和孩子回來,就是為了向你提出離婚。”
一邊說着,他一邊擡手,指了指躲在他身後的女人,“這是謝韻秋,是我真正心愛的女人。”
然後又指了指女孩,“這是我和韻秋的女兒謝寶寶,是個懂事可愛的孩子。”
最後是女人牽着的小男孩,“這是我和韻秋的兒子,謝天祚。”
介紹小男孩名字的時候,陳銘宇摸了摸小男孩的頭,眼中露出一絲讓沈星染感覺十分陌生的慈愛。
沈星染這會已經徹底傻了。
她年紀還太小,并沒有完全理解剛才爸爸媽媽的争吵。可是她聽懂了“離婚”這個詞。
她們班上有個胖胖的男孩,性格特别活潑愛鬧,因為喜歡抓女孩們的辮子,一直穩穩排在所有女孩子最讨厭的男同學前三名。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變了,不笑了也不愛說話,經常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抹眼淚。
原來胖胖的身軀也消瘦了許多,變成了一個小竹竿。
沈星染聽老師們閑聊時提起過,男孩變成這樣,是因為他的父母正在鬧離婚。而且他的父母都不想要他,為了他的撫養權一直在打官司。
再後來,男孩突然就在班級上消失了。
老師說他被送回了爺爺家,隻能轉學去讀老家那邊的幼兒園。
從那一刻起,沈星染就懵懵懂懂地明白,爸爸媽媽離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現在,這樣可怕的事情,也要降臨到她身上了嗎?
還沒等她想明白,沈令宜又發出一聲尖利的叫喊。
“離婚?陳銘宇,你想得美!我絕對不可能同意離婚!”
沈星染轉頭去看自己的媽媽,眼中燃起一絲幼稚的希望。
也許……也許一切還沒那麼糟,媽媽不同意的話,爸爸媽媽應該不會那麼輕易離婚吧?
陳銘宇一聲冷笑,将沈星染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絲希望徹底澆滅。
“你不同意也沒用,我已經找好了律師。希望你能早點看清楚自己的處境,快點簽字,也許還能多拿一點賠償。否則——”
他眼睛微眯,隐含威脅,“到時候鬧到法庭上,你什麼都拿不到。”
還沒等沈令宜回答,沈星染腳下一軟,跌坐到地上。
她的腦海裡嗡嗡作響。
之前那個小男孩的爸爸媽媽,就是去法院打了官司,然後很快就離婚了!
所以,她的爸爸媽媽一定也會很快離婚!
她呆愣愣地坐在地上,隻覺得無比的茫然。
她的爸爸媽媽還在激烈地争吵,可是她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
隻聽到亂糟糟的叫嚷聲,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有男人不耐煩的呵斥聲。
所有人都很忙,沒有人關注她,也沒有人在意她。
很混亂,很可怕。
她呆呆地坐了一大會,才終于有個人注意到了她。
一個溫和的女聲響起:“哎呀,宇哥,孩子怎麼坐在地上呢!”
争吵聲突然靜了靜。
直到這一刻,大家似乎才終于發現沈星染的存在。
沈星染回過神,看到那個叫謝韻秋的女人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謝韻秋的臉上帶着微笑,看起來似乎挺友善,不知道為什麼,沈星染卻下意識地覺得不喜歡。
感覺謝韻秋的笑有點假,就好像是浮在表面上的。
她靜靜看着謝韻秋在她面前蹲下身來,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你就是星星吧?我聽你爸爸說起過你。”
謝韻秋嘴角含笑,“你别害怕,以後我會好好對你的,我家孩子有的,你也會有。”
這番說辭,俨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陳家的女主人。
還沒等沈星染回答,沈令宜再一次爆發。
她快步沖過去,一把把謝韻秋推開,擋在沈星染面前,語氣狠厲:“星星是我的女兒!你這個賤人,你休想!”
謝韻秋驚呼一聲,身子被推得歪了歪,摔倒在地上。
“沈令宜!”
見謝韻秋摔倒,陳銘宇又驚又怒,大步上前,左手高高揚起,眼看着就要扇上來——
一聲中氣十足的叫喊聲突然在門邊炸響。
“你們在做什麼!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