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山裡的雨下起來可不比城裡,出了事情,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顧平生一路按照員工說的方位找過去,雨勢越下越大,在看到人群之後,沒有來得及撐傘,直接邁着長腿下車,噌亮的毫無灰塵的皮鞋踩在水坑裡,濺的褲腳上都是泥巴。
他那麼愛幹淨的人,此刻卻沒有多餘的時間在意。
“顧總,您來了……”
“顧總……”
“人呢?人找到沒有?”顧平生走近之後,急聲問道。
雨水順着他的額前散落下來的亂發滴落在堅毅的側臉上,睫毛染上了水霧,眨動的瞬間掉落。
然而,所有都在沖他搖頭。
顧平生:“找,分頭去找,兩人一對,報警了沒有?”
“已經聯系最近的派出所,但是山裡的路不好走,又下了雨,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趕到。”職工說道。
顧平生站在溫知夏跌落下去的地方,垂在一側的手指在細微的顫抖:“繼續找人,馬上!”
大家四散着進行第二次的尋找,而顧平生按住了其中一人的肩膀,“我昨天看到你包裡有一圈麻繩。”
被他按住的男職員愣了一下,顯然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觀察到這點,還在這個時候提起:“是,麻繩是用來捆綁……”
話未說完就已經被顧平生打斷:“拿出來。”
男職員心中雖然有着疑惑,但還是聽從了他的要求,“顧總要這個幹什麼?”
顧平生看着這一圈圈麻繩的長度,“有多少米?”
男職員:“四百五左右。”
顧平生頓了頓,果斷的将麻繩一端綁在了自己的腰上,男職員見狀馬上就猜到他想要做什麼,連忙阻止道:“顧總這不行,你任何工具都沒有,而且這雨越下越大,你這樣可能人沒有找到,自己都會出問題。”
顧平生的想法很直接,他用繩子捆綁住自己,另一端綁在樹上,讓男職員一點點的往下放,而他自己沿着溫知夏和另一名陳姓員工掉下去的位置一路慢慢的找下去。
這是最快速能找到人的辦法,簡單直接卻也……最危險。
冬日裡的山雨,砸在人的身上都是生疼,雨勢也越下越大,衣服已經全部濕透。
顧平生将麻繩綁在自己的腰上,其他的員工早就已經下去尋人,不見了蹤影,他之所以選在最後說起這件事情,便是不想要讓任何人阻攔他,男職員心急如焚:“顧總,這山坡目測也有八百多米,麻繩到底以後你怎麼下去?”
這跟自尋死路有什麼區别?
一旦出現意外,那就是九死一生。
“找不到人,我會再上來。”他将麻繩的另一頭遞給他,“我不會有事。”
他還沒有确定溫知夏平安無事,怎麼可能會有事。
男員工看着他義無反顧往下爬的模樣,眼睛有些酸,“顧總,一定要注意安全。”
顧平生略一點頭,身影在視線中慢慢的變小。
顧平生會一些攀岩,但在地勢情況不明确,沒有專業工具,隻能徒手攀爬,山坡陡滑料峭的情況下,苦難程度可想而知。
在下降到不足七十米的時候,那雙一向用來簽署文件指點江山的修長手指,已經摳出皿來。
上方的員工還在一點點的放着繩子,眼看已經到了一半的位置,心态多少有了些變化,如果顧平生真的出了什麼問題,他這……會不會被追究責任?
用手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随着繩子越來越短,越來越短,男員工已經徹底慌了。
而下面的顧平生,在繩子幾乎要到底的時候,忽然看到了半山腰處挂着的一個女人的身影,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狂喜:“夏夏!”
“夏夏是你嗎?”
小陳聽到有人在喊,小心翼翼的擡起頭看過去,當隐約看到顧平生的那一瞬間,一直緊張卻不敢有任何動作的神經猛然崩潰大哭了起來:“顧總,顧總救我,我不想死!”
“嗚嗚嗚……我不想死,救救我。”
顧平生聽到這聲音,心下一沉,不是溫知夏。
他滑下來,在距離她身側半米的地方停下來,“溫知夏呢?溫知夏在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她,溫總,溫總她好像掉下去了,嗚嗚嗚我……救救我,我不想死。”當時墜落的速度太快,她被延伸出來的樹杈擋了一下,求生的欲望,讓她緊緊的拽住了樹幹,一點點的爬上來,但是溫知夏并沒有這樣的好運,直接摔了下,不知道怎麼樣了。
顧平生聽到她的話,心情更加的沉下去,尤其是在聽到她求生的哭聲之後,他問:“還有力氣嗎?”
小陳連忙點頭。
“把我身上繩子綁在你身上,爬上去以後,再把繩子丢下來,聽清楚了沒有?”雨水嘩嘩的砸下來,他拔高了聲音,确保每一個字她都能聽清楚。
小陳連忙點頭,求生的本能已經讓她忘記去思考,顧平生保持着這樣攀爬的姿勢,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況下,會出現什麼事情。
上面的男員工感覺到有人在拽繩子,連忙開始往上拉。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以後,卻發現上來的并不是顧平生,幫小陳解下繩子以後,連忙詢問:“你沒事吧?顧總和溫總呢?”
小陳在上來的一瞬間,雙腿一軟就癱倒在地上,劫後餘生的喜悅讓她捂着臉痛哭起來。
男員工見狀更加着急:“行了!别哭了!顧總和溫總人去哪裡了?!!”
此時聽到哭聲分散去找,再次無功而返的員工們紛紛圍了上來:“小陳你沒事了,真是太好了,那溫總是不是也沒事?”
“哎?溫總人呢?你怎麼回來的?”
“……”
小陳抹了兩把眼淚,眼神有些僵滞,死裡逃生讓她的反應變得遲緩起來,“溫……溫總……顧總!繩子,繩子!趕緊把繩子放下去,顧總在我摔下去的地方還在等着!”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唯一知道情況的男員工連忙把麻繩放下去。
然而——
無論他怎麼移動方位,麻繩降落下去都沒有任何的反應,沒有人在下面去拽麻繩。
“小陳!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顧總讓你上來後把繩子重新放下去嗎?怎麼沒有反應?他怎麼沒有拽繩子?”男職工臉色大變。
小陳連滾帶爬的從泥地裡站起身,腿腳都是麻的,“不可能!顧總他明明就在我剛才的位置,那裡有個樹杈,樹杈……”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小陳原本就被吓白了的臉色,此刻更加的慘白,她爬到不知道多遠的時候,是不是聽到了……聽到了什麼聲音?
那像是——
“咔”的一聲,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小陳的喉嚨一哽,猛然哭了出來,“顧總!”
顧平生同斷裂的樹枝一齊摔下去,他用手牢牢的護住了頭,“砰”的一聲,随着一陣劇烈濺起的水花,他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
找了兩邊都沒有在山下找到人的員工們,也曾經到過這片區域,但是卻一無所獲。
顧平生随着水流而下,不知道要被沖向何處。
清水混着黃土,沖刷混合成為一灘橙黃的泥水。
雨水砸在臉上,短暫的昏迷過後,當意識開始聚攏的一瞬間,他腦海中浮現着的,隻有一張清豔的眉眼。
“夏夏~~”
他沉重的睜開眼睛,從水裡慢慢的爬起來,單單是爬到岸邊,就已經讓他氣喘籲籲,原本幹淨的找不到一絲塵埃的衣服,在經曆這一番折騰之後,稍微擡頭就能擠出泥漿。
顧平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荒蕪人煙,除了山就是叢生的雜草也枯樹枝,天已經有了要暗下去的迹象,他撐着身體站起身,“夏夏!”
“溫知夏!!”
“夏夏!!”
他漫無目的的走着,喊破了嗓子都還在喊着她的名t字。
他既然能落在這個地方,那是不是說明,溫知夏……也在這附近?
哪怕是隻有零星的希望,他都不想要放棄。
是他的錯,他不應該讓她重新拍攝什麼宣傳片,不應該讓她來這種地方,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他沿着河流一步步去找,左腿以一種不正常的方式拖拽着。
在摔下來的時候,他的小腿腿骨,撞到了一塊大石頭上,每走一步都是骨肉撕扯一般的疼,但他卻像是失去了知覺,不間斷的喊着溫知夏的名字。
蹲坐在一處岩壁橫出,能夠半截身體避雨的溫知夏,陡然聽到他的聲音,在某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但是當聲音越來越近之後,她的眼眸快速的閃動了兩下,猛然站起身,跑了出來,循着聲音來源找過來。
鞋子踩在泥坑裡,溫知夏看着一身狼狽欣喜若狂看着她的顧平生,忽然就蹲下身,哭了起來。
顧平生拖拽着左腿朝她踉跄的跑過來,撐着腿蹲下身,牢牢的抱着她,感受到她真真切切的還在自己的懷裡,壓着嗓音,短短吐出口的四個字裡,兩處帶着哽咽:“受傷沒有?”
雨傾盆而下,這大概是今年下的最大的一場雨,不光是山裡,就連市中心都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發生了交通癱瘓。
幾個小時内,通水效果不好的地段,雨水已經能到一個成年男子的小腿肚。
這種情況下,可想而知,救援困難重重,派出所的車行駛到一半的時候,就沒有辦法再繼續前行。
兩人躲在石壁下面,說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都不為過。
尤其,他們的手機在摔下來的時候,都不知道掉到了什麼地方。
溫知夏擡眸看着他整個人淋在雨水中的模樣,想要往旁邊的位置移動一下,肩膀卻被他牢牢的按住:“地方小,等雨勢小一點,我們再找出路。”
溫知夏臉上都是泥巴,他手指接了點水,把手指上的泥漿給沖掉,擡手在她的臉上輕輕的擦了擦。
溫知夏扭頭的時候,看到他手指上的撕裂痕迹,頓了下:“……顧平生,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他深邃的眸光裡閃過光怪陸離,數秒鐘後,笑着說:“……憑緣份,心理感應,這麼多人都沒有找到你,我一找就找到了,這說明咱們是天定的緣分。”
如何從山上面照着她墜落軌迹摔下來的事情,被他這般輕描淡寫的蓋過去,像是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溫知夏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唇角翕合,“你的……”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受傷沒有?”他打斷她的話,問道。
溫知夏頓了下:“我掉在了水裡,身體沒有什麼大問題,等我醒來的時候,雨下的已經很大了,我不知道繞了多久,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她找不到出去的路,喊了幾聲也沒有人,筋疲力竭之後,就找到了這塊凸出來的岩壁,在下面避雨。
她的衣服也都已經濕透了,凍得直打哆嗦。
顧平生下意識的想要把自己的衣服脫給她,但顯然這沒有任何的作用,天空灰蒙蒙的,這雨還不知道要下多久,等稍微小上一點,顧平生沉了沉,說:“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如果我們等不到救援,就隻能在這地方過一夜,這裡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所以……”
“走吧。”溫知夏明白他的意思,找出路,找到人煙,或者是找到有車經過的馬路,任何一種結果都比在這裡幹等着要強。
顧平生扶着岩壁站起身,笑了下:“走。”
隻要她在他身邊,他确定她安然無恙,他便沒有什麼好畏懼的。
兩人互相攙扶着冒雨前行,因為他的刻意隐瞞,因為道路本就崎岖不平,因為雨水砸的眼睛都睜不開,她竟絲毫沒有感覺到他的腿出現了問題。
身上濕漉漉的冒着寒氣,凍得像是身體整個都結冰了,不知道是究竟走了多久,等在一片漆黑之中,終于看到一道光亮的時候,兩個人交握在一齊的手不約而同的握緊,“是車。”
顧平生啞聲給出了肯定,“前面應該是一條馬路。”
有馬路,有車,就有希望,隻要有人能載他們一程,到附近可以休息的地方,讓他們打上一通電話,他們就可以得救。
然而,當他們一步步遲緩的終于挪到馬路旁朝着車輛招手的時候,對方沒有任何遲疑的擦着他們的身體快速的駛過。
溫知夏跌到了地上,手指按在了碎石上,劃破了掌心的皮膚,倒吸了一口涼氣,已經幾乎凍僵的腿腳再也沒有辦法站起來。
顧平生握了握手掌,把她扶坐在一旁,“你待在這裡不要亂動,我去攔車。”
溫知夏抿了下唇:“小心一點,不要靠車太近。”
本就是荒郊野外,錯過了一輛,下一輛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
顧平生焦急的站在路邊反複的徘徊,本就體弱的溫知夏能堅持到現在,幾乎是耗盡了所有的精力,大雨中,她開始意識昏沉起來,幾度想要閉上眼睛。
顧平生将她的反應看在眼中,每當她要睡過去的時候,就喊她的名字,“夏夏,不要睡。”
她每次都點頭,蜷縮着身體坐在冰冷的地上,不仔細去看,悄無聲息的讓人根本發現不了這裡還有一個人。
随着時間的延長,溫知夏的狀态越來越糟糕,顧平生也越加的着急起來。
當第二輛車終于出現的時候,他幾乎是不管不顧的就沖到了最中間的位置,張開手臂,用這種冒險的方式來逼停汽車。
他不能再賭,第二輛車的司機會不會好心的停下車,溫知夏發燒了,她身體根本經不起這種折騰,挨到天亮,她會沒命的。
天太黑,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泥土沾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等司機發現前面有個人的時候,連忙踩下刹車,刺目的車燈和尖銳的刹車聲撕碎大雨傾盆的雨夜。
“艹,他媽的不要命了?!”面包車司機大罵一聲,車身堪堪在顧平生的身前停下,再晚上一秒鐘,哪怕隻是0.01秒,他整個人都會被撞飛出去。
顧平生深邃的眼眸穿過前面的擋風玻璃,腳步踉跄着扶着車一步步的走到車窗前,“砰砰砰”的拍着車窗。
車内的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見就他一個人,而且還腿腳不好的模樣,确定不會造成什麼危險之後,把車窗降下了三分之一。
顧平生着急的指着路邊的溫知夏,“我跟妻子不小心從山上掉了下來,麻煩你們帶我們去最近的酒店,事成之後我給你們十萬塊作為報答。”
“十萬塊?”所在副駕駛上的男人上下的打量了他一下,嗤笑道:“你随随便便能拿出十萬塊會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滾滾滾,不要耽誤我們回家,不然要你好看!”
“老二别跟他說那麼多廢話,這裡附近我聽說有碰瓷的,就是利用路過司機的同情心作案,你看他說的那個老婆半死不活的,到時候再賴上咱們,咱們有嘴都說不清楚。”男人說着就要開車。
顧平生手指死死的掰住車玻璃,雨水落在車身上方,砸的“噼裡啪啦”聲響。
居高自傲高高在上的顧總,走到車身一側,“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筆挺的身形在黑夜中宛如是一塊豐碑,黃豆粒一般大小的雨滴顆顆砸在身上,像是也砸碎了他全部的驕傲,“求你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