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書的家人被她這番話驚呆了,她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知書,你怎麼能怨憎公子和夫人?是公子救我們脫離苦海的,你怎麼能不感恩?”
家人紛紛露出斥責之色,這更刺激到了知書,她冷笑道:“這個苦海,也是夫人推我們下去的,公子救我們回去是理所當然的。況且,若不是用得上我,他還記不記得我們這些小人物還不一定呢。”
她這番嘲諷的言語讓五房的小厮忍不住了,立馬站出來辯護:“你不知道就别胡說!公子不僅救了你們一家,五房的下人他都托六老爺照顧了,不然我如何能站在這裡?”
知書神色微怔,但眼中的恨意不減,顯然還是怪五房連累了。
崔大娘的神色疲憊極了,她說道:“你是我的貼身大丫鬟,我是否被冤枉,你是最清楚不過,害你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又是誰,你也心知肚明,冤有頭債有主,你不怨恨真正的惡人,卻怨憎我帶累你,是何道理?”
知書的臉色紅白交錯,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狼狽和難堪,這些質問就差沒明說,她隻是個欺善怕惡的小人罷了——族長她得罪不起,被驅逐的孤兒寡母她還不能怨恨嗎?
她需要為自己的遭遇找個洩憤點,于是理所當然地找了五房母子,隻有這樣,她才能背叛得理所當然。
這種卑劣的心思就像和尚頭上的虱子一樣明顯,明眼人一看就清清楚楚,心中鄙夷的同時,也為她話中流露出的信息而吃驚,或者說不是吃驚,而是一種果然如此的感歎。
這丫鬟已經承認,她是被族長收買了做假證。
二太長老失望極了,不願再聽崔世宏的辯解,終于下了決斷:“如今事情已經明了,王氏當年失節一事是被陷害的,在此我決定恢複她的名節,把她和崔維桢的身份和名字重寫族譜,大家可有異議?”
大家自然沒有異議,就算是有,這回兒也不敢、不能跳出來,紛紛點頭附和,還王氏一個清白。
期待許久的冤情終于得雪,崔大娘聽到這個結果,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神色恍惚地看着自家兒子和兒媳,低聲道:“桢哥兒,蓁兒,我,我真的沉冤得雪了嗎?”
崔維桢眼睛有些紅,鄭重地點頭,“娘,你洗刷冤屈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以此攻讦于你。”
這話讓崔大娘多年來積累的委屈瞬間爆發,她頓時泣不成聲:“這些年是娘帶累了你,娘日日夜夜提心吊膽,就怕連累了你的名聲,現在娘清清白白,就算是死了也無憾了。”
葉蓁蓁連忙掏出手帕替崔大娘擦着眼淚,急道:“娘,您這說的什麼話,不是讓維桢傷心嗎?您還年輕呢,一定能長命百歲,長長久久地陪着我們。”
人就靠一股精神氣活着,崔大娘身體虛,就怕她了卻夙願後沒了生志,早早去陪伴亡夫——葉蓁蓁懷疑,若不是放心不下維桢,以娘對公公的深情,怕早就殉情了。
崔維桢估計也被吓住了,連忙攙扶崔大娘到一旁坐下,俊臉繃得緊緊的,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兒子已經沒有爹了,不能再沒有娘,您不能抛下兒子。”
到底是一家子人,長久生活下來對彼此的情緒都很敏感,葉蓁蓁和崔維桢都在那一瞬間感受到崔大娘的死志,心裡慌得不行,全無往日的從容鎮定,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孩童似的。
崔大娘看他們這幅樣子,心中又是一痛,剛升起的死志就消失無蹤了——她情傷多年,丈夫去世後身體每況日下,兩年前差點就沒了,好不容易才撐下來,現在又怎能讓兒子再受喪母之痛?
隻能晚一些下去陪伴崔郎,想必崔郎不會怪她罷。
她的眼神堅定起來,兩隻手紛别握住崔維桢和葉蓁蓁,說道:“你們放心吧,娘還沒抱孫子,是不會尋短見。”
崔維桢和葉蓁蓁齊齊松了口氣,旁邊的王君慎亦是如此,他壓住心酸和愧疚,說道:“四妹,這些年委屈你了,是大哥不對,回程時,你與大哥回家一趟吧,家裡人也都想你,特别是爹娘,他們嘴上說不認你這個女兒,但心裡惦念得很,如今你自證清白,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家了。”
王家上一任族長和夫人都在世界,因為崔家已經下一任族長的交接,王族長也傳了位置給兒子,自個兒榮養去了。
想起多年未見的爹娘,崔大娘神色有些恍惚,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眉眼低垂:“爹娘已經不認我這個女兒,何必再回去惹他們生氣,算了。”
說到底,她心裡還是有怨氣的。
當年她爹娘若是肯出手,她也不至于淪落到被崔家趕出家門的地步,她死了也就算了,隻是心疼桢哥兒與她颠沛流離,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
明明是嬌生慣養的世家公子,偏偏要屈居于鄉村,為生計所累,這些委屈和苦難,她都記在心裡——t當年存了死志,未嘗沒有不想拖累兒子的緣故。
王君慎沉默半晌,終究無法說出什麼強迫之言,隻是長歎了口氣:“爹那個人你也知道,事事以族中利益為主,為人難免嚴苛,如今他榮養在家,每每憶起你就愧疚得很,身子愈發不好了。至于娘,娘最是無辜,她是左右不了爹的決定的……如今爹娘已經上了春秋,歲月不饒人,希望你能早日放下心中芥蒂,回去看他們一眼吧,免得日後追悔莫及。”
他雖然想要拉攏崔維桢,一直打着感情牌,但這番話卻無功利之心,全是肺腑之言——作為孝子,他還沒有卑劣到連爹娘都算計。
崔大娘被觸動了,她大哥說的是事實,再怎麼怨恨她爹,她娘都是無辜,想到娘的身子,她原本抗拒的内心也有所松弛:“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的。”
雖然對王君慎不喜,崔維桢也沒有左右崔大娘的決定,人倫綱常,他又有什麼理由阻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