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蕪已經奉命去通風報信,葉蓁蓁依舊怒氣難消,崔維桢就見她像個陀螺似的在屋内走來走去,随着時間的推移,她的怒火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就有些奇怪了,雖然是為自己的偶像鳴不平,但也不至于氣這麼久啊。
“怎麼還生氣?不過是宵小之輩,不值得為此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骨。”
葉蓁蓁氣哼哼道:““我不僅僅是氣這個野雲鶴,還氣日後将層出不窮的千千萬萬個’野雲鶴’!”
崔維桢:???
什麼意思?難道這就是蓁兒經常挂在嘴邊的代溝嗎?崔維桢有些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維了。
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為妻子一臉委屈地撲到他懷裡,憤憤不平地說道:”維桢,日後會不會也有諸如’野雲鶴’之流的文人胡編亂造咱們的事迹?你為了我不納妾,說不定後人揣測我是兇神惡煞的母老虎,逼得你不敢納妾呢。”
崔維桢微微一愣,這個揣測不無可能。
前朝有位知名武将,妻子乃當世美人,這原本是一對神仙眷侶,卻被野史話本胡編亂造,把武将之妻塑造成紅顔禍水,幾度易節,禍亂天下。
民間已經有不少百姓相信這個說法,恐怕再過幾百年,連讀書人也對此深信不疑了。
崔維桢有些理解妻子的情緒了,因為他這會兒也開始心塞了。
但是身後名這種虛無缥缈的事情,連帝王都無法左右,他又能如何呢?隻當死後萬事皆空吧。
葉蓁蓁卻不願意。
因為她來自後世,知曉後世人胡編亂造史書人物的各種手段,心裡才愈發不得勁,所以她心裡慢慢有了個想法,目光炯炯地朝崔維桢看去。
崔維桢背後一寒,本能地覺得不妙,連忙斟茶自飲,躲避來自妻子的視線。
但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他不接話,葉蓁蓁主動開口了:“維桢,要不你親自動筆寫咱們的小傳吧。”
崔維桢:“……”
他就知道!
“你為何不寫?”崔維桢垂死掙紮。
葉蓁蓁苦惱地皺眉:“我隻喜歡看書,寫書卻是不擅長。維桢你文采飛揚,咱們的小傳肯定寫得很精彩,後人動筆寫咱們時肯定會借此參考,很大程度上不會胡編亂造了。”
當然,還有一個私心,她想知道在崔維桢的筆下是如何描繪她的,這點就不足道也。
崔維桢沉默良久。
葉蓁蓁擔心他不同意,纏着他撒嬌:“維桢,你就答應了吧,難道你願意看到後人胡亂編排咱們?”
崔維桢穩穩地摟着她:“你如何知曉咱們會青史留名?”
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的,都不會對無名小卒浪費筆墨,所以葉蓁蓁此時的擔憂,未免有“杞人憂天”之嫌。
葉蓁蓁一臉自信:“咱們如此優秀,怎麼會是無名小卒呢?維桢,你也太謙虛了吧。”
崔維桢:“……”
不是他太謙虛,而是她太自信了。
“不許顧左右而言他,你到底答不答應嘛。”
葉蓁蓁撒嬌的功夫非同一般,一般情況下崔維桢都遭受不住,更别說在他隐隐心動的情況下了。
他故作猶豫了一會兒,享受了一番妻子的小意溫柔,又熟練地在她惱怒的前一刻應了下來:“罷了,答應你就是。”
葉蓁蓁頓時喜上眉梢,笑眯眯地說道:“此事不急,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寫,你若有記不清的,盡管來問我。”
這樣她就有機會偷看了,哈哈,她真是個以權謀私的小天才。
崔維桢卻不如她的意,非常冷酷無情地打破了她的美夢:“本人不接受寫作指導。”
葉蓁蓁:“……我隻是給你提供寫作素材。”
“你的素材就是我的素材,難道蓁兒不相信我?”
這叫她怎麼回答?
葉蓁蓁生怕自己回答不好,崔維桢就找借口推脫不寫了,這人壞得很,有的是辦法讓她進退兩難。
她隻得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好吧,好吧,你自己寫就是了,我絕不摻和。”
咳咳,大不了趁他不在家,再偷偷找來看就是了。
崔維桢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容高深莫測——夫妻兩人太熟悉了,熟悉到崔維桢隻需一眼就能猜到葉蓁蓁在想什麼,既然他有心遮掩,又怎麼會讓她看到呢。
先不揭穿,暫且讓她開心些日子吧。
于是在夫妻倆各懷鬼胎的情況下,氣氛終于達到了大和諧。
話本事件很快就有了後續,隻是一天的功夫,蘇家人就在偌大的京城揪出了那位名為野雲鶴的作者。
對方已經假借筆名就萬事無虞,披着馬甲胡言亂語,殊不知俗話說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蘇家隻需找到出版話本的書局,輕而易舉就把藏在後頭的作者揪了出來。
對方的身份也不出奇,是一位屢試不第的落魄書生,家庭貧困,學識不精,人品也不是那麼好,連百善堂的赈濟款都沒有資格享受,隻能以寫話本為生。
寫話本也就算了,畢竟是謀生手段,别人無可厚非。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青衣居士後人的眼皮底下寫出這等诋毀人名聲的話本,做出這等沒眼力見的事,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嗎?
葉蓁蓁以為蘇家人會暗中報複,沒想到人家光明磊落得很,直接把野雲鶴和書局告上了官府,于是在新年封筆之前,京城府尹就處理了這麼一樁案子。
蘇家人如今的官職并不大,但畢竟曆經兩朝,親朋故舊和人脈都甚廣,京城府尹也非常給面子,非常幹脆利落地結了案,不僅把野雲鶴打入大牢,還把處罰了相關書局,責令對方回收所有的話本交由蘇家銷毀。
這件事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京城人借此看到了蘇家人的能量,哪怕不如前朝如日中天,他們也并非任人欺淩之輩。
與此同時,不少以寫話本為生的文人都以此為鑒,落筆寫書時也不敢胡編亂造,特别是前朝相關的風雲人物,他們雖然故去了,但後人還在呢。
京城話本的風氣有此一新,不得不說是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