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看到他差使人去通知林密,崔維桢又何必等他廢話?
周武昨日來石縣打探消息,也不知道打探出什麼情形,在時間緊迫的形勢下,崔維桢沒空與林密玩什麼明察暗訪的遊戲,直接單刀直入地打上門,說不定會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效果。
林密還沒來,林金玉繼續上演着哀嚎的戲碼。
可惜他的哀嚎并沒有博得旁人的關心和同情,方才左擁右抱的女郎已經吓得不見蹤影,随身的家丁們躺在地上低聲呻吟。
崔府護衛動手有分寸,隻會讓人痛而不留淤青,但絕對不會讓他們痛到起不了身的地步,應該是想着兩頭不得罪,故意演着戲呢。
尋常百姓可不知其中貓膩,隻看到這位儀表堂堂的郎君剛來就惹了地頭蛇,心中既是解氣,又不免為他擔心。
路邊一位賣炭的老翁實在忍不住了,顫顫巍巍地站出來,鼓起勇氣說道:“郎君,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林家的勢力大着哩,聽說他們家朝中有人,再過不久林縣令就要升遷,你今日得罪了他們一家,當心日後受到報複。”
周圍的百姓紛紛點頭附和,但大部分都是神色憤憤,卻不敢露出半點言語,由此可見林家積威許久,對下殘暴不仁,百姓們哪怕是怨憤不滿,不敢流露出半句。
崔維桢的臉色一沉再沉。
“你家在朝中有人?是誰?”
林金玉的哀嚎聲一頓,陰狠地冷笑了一聲:“怎麼?現在開始怕了?我告訴你,晚了!至于我家背後是哪位大人物,你這區區鼠輩還不配知道!”
“閉嘴!”
自家主子被罵,護衛怒發沖冠,又踹了林金玉一腳:“吃了豹子膽了!膽敢對我家伯爺不敬,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伯爺?
林金玉這次卻顧不上疼痛,傻傻地看着馬背上的男子,一時間頭暈目眩,腦袋裡亂成一鍋漿糊,一時間想不出個所以然了。
一直過了十息的時間,呆滞的腦袋才終于開始轉動,開始意識到伯爺這個稱呼到底意味着什麼,在整個明州又有什麼樣的分量。
因為他不學無術,父親從不對他提起朝政,方才被問題林家背後的大人物是誰,他不是故意嘴硬,而是真的不知道,隻能裝腔作勢。
但是,有一位大人物他是認識的,而且還是剛認識不久——這還是聽他爹順嘴提起來。
聽說明州府新上任的知府就是一位伯爺,而且這位伯爺不簡單,未到而立之年就高居侍郎之位,并且憑個人本事被封為伯爵,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臣子。
他爹介紹這位崔大人時還特地囑咐了他一句,讓他不要招惹這位煞星,隻是沒想到,還真讓他招惹到了。
林金玉心中恐懼至極,本來就猥瑣的面容因為恐懼和忍痛而變得扭曲醜陋,但他分毫不覺,跪着走過來,直接沖着崔維桢磕頭:“知府大人在上,小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知府大人,請大人看在小民無知的份上,饒了小民這一次吧!小民給您磕頭賠罪了!”
這個變故驚呆了所有人。
葉蓁蓁正在車廂裡偷瞄呢,親眼看到了這位縣令公子從“甯折不屈”到“卑躬屈膝”的光速轉變,快得讓人回不過神來。
看起來嚣張跋扈的人,在比他強的人面前,連一隻搖頭擺尾的哈巴狗都不如,至少,狗都比他有骨氣。
正主兒都如此,更别說那些狗腿子們,他們已經被吓得兩眼翻白,昏死了過去。當然,至于是假昏還是真昏,就沒人有這個閑工夫計較了。
崔維桢平生最見不得這種小人,林金玉的卑躬屈膝更讓他覺得傷眼,紅雲與他心有靈犀,鼻腔中發出不悅的嘶鳴,不耐煩地揚起前蹄,看起來像是要一腳踩下去似的。
林金玉被吓得屁滾尿流,且蹭且退,滾得比泥鳅還要利索,這副模樣要多醜就有多醜。
崔維桢冷冷地移開視線,然後落在一輛緩緩前來的馬車上。這麼一看,他臉上便浮出了一抹冷笑。
現在總算是明白,林金玉這個草包為什麼膽敢如此目中無人,膽大包天了,原來是家學淵源。
偌大的玉縣,想必除了縣令林家,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膽敢乘坐如此嚣張的馬車了,馬車的裝飾、規制和豪華程度直逼伯府車駕,連趕車的馬都出身不凡,看着像是軍中馬匹。
區區石縣縣令,何德何能用軍中戰馬?
就在崔維桢的怒氣值要爆表時,一個肥胖的中年男子踩着馬凳從馬車上下來,他一下馬車,就怒氣沖沖地喝道:“誰人傷我兒?!”
此人正是石縣縣令林密。
林密似是匆匆看來,還不清楚眼前的狀況,他一下車就看到兒子和家丁們躺了一地,看起來氣息奄奄,他頓時睚眦欲裂,連忙跑了過去:“玉兒!玉兒!你怎麼樣了?别怕,爹爹來了,爹爹替你做主!大膽……”
這樣不問青紅皂白的态度,難怪會養出這樣的嚣張跋扈的兒子。
好在林金玉吃了一會虧已經學精了,連忙按住他爹的手,大聲壓過了他爹的聲音:“爹!我沒事!都是誤會!下人沒說清楚,沒人招惹我,是我不長眼沖撞了知府大人,您替我好好向大人賠罪吧!”
知府?
林密雙腿一軟,差點沒像他兒子一樣跪了下來,隻是臉色卻清白得可怕,嘴唇抖抖索索,半點沒别說出一句話來。
崔維桢眉眼一垂,視線t落在林密身上,似笑非笑地說道:“林縣令看到本官,似乎大受驚吓,怎麼,不歡迎本官嗎?”
“不敢!不敢!”
林密倉皇地擦去額頭滲出的冷汗,連連作揖恭維:“下官實在是太驚訝了!又因犬子冒犯在前,才心生懊惱。都怪犬子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海涵。這樣,大人長途跋涉也辛苦了,下官這就去備下酒菜給大人接風洗塵,下官父子倆給大人您好好賠罪。”
他一句不停地說完,又是作揖又是賠笑,生怕崔維桢拒絕了似的。
偏偏崔維桢就是拒絕了,還說了一句他最不想聽的話:“免了,本官另有要事找林縣令,直接去縣衙。”
林密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