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知有多少考生餓着肚子入眠。
作為罪魁禍首的崔維桢,一點也不覺得愧疚,披着鬥篷酣然入睡,精神飽滿地迎來新一輪的考試。
第二場考策論和詩賦。
第三場考雜文、律法和詩賦。
八天下來,整個考場的考生都被烤糊了,等到最後教了試卷,崔維桢已經無法維持風度翩翩的形象,身上有一股汗酸味,看起來邋遢極了。
比他狼狽的大有人在。
超過大半的考生像是剛出壇的酸菜似的,衣服皺巴巴的,汗酸味沖天,臉色蒼白,雙目無神,仿佛身體被掏空,隻剩下一具空殼。
如果他們不是邁步走路,幾乎和行屍走肉無異了。
在考場上的這些天,或許是這些讀書人一輩子最狼狽的時刻。
俗話說得很,好兄弟是一起同過窗、坐過牢,這一群人被關在貢院裡考試,見過彼此最狼狽的時刻,與坐牢無異,自有一番惺惺相惜的感情。
為什麼古代多為同年為黨?就是這麼來的。
崔維桢提着書箱往巷口走,崔安饒再也沒有最初的活力四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最後與徐子欽、張遠兩人會合,一行四人齊齊離開考場。
門口聚集了出場的考生,氣味渾濁實在難聞,崔維桢剛用帕子掩住口唇,就聽一聲驚呼,“快來人啊!有人暈倒了!”
暈倒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這樣的高強度的考試連年輕人都受不住,更别說老人家了,聽說前幾日就有不少人撐不住病了,他能夠撐到現在才暈倒,已經算是身體好了。
老者臉色發白,嘴唇青紫,衆人怕出什麼事,連忙散開,衙役匆匆趕來把人帶走,現場才繼續回複喧鬧。
議論老者的,讨論題目的,甚至邀約同窗休息後下館子的……各式各樣的聲音不絕于耳,崔維桢順着人潮走出去,不知不覺和其餘三人走散,外邊烏泱泱的一堆人,他一時找不到葉蓁蓁在哪。
“維桢!維桢!我在這兒!”
葉蓁蓁早早就來貢院門口等候了,因為擔心崔維桢考試出來體力不足,還特地租借了一輛馬車,占據了便利之地,因此崔維桢一出來,她就發現了。
看他疲憊的樣子,她心疼得不行,直接跳下馬車走過去,一手接過他手上的書箱,攙扶着他往馬車走。
崔維桢不願在大庭廣衆之下失了風度,不自在地說道,“不用攙扶,我能自己走。”
“别動,免得被人擠散了。”
門口被家人攙扶的考生很多,崔維桢一點也不顯眼,再加上他實在疲憊,最終還是把大半的重量靠在葉蓁蓁身上,與她一同進了馬車。
趕車的張三見他們進了馬車,開始調轉車頭離開,隻是車馬擁擠,寸步難行,隻能緩緩前進,想要回去,起碼還要小半個時辰。
車廂裡的人并沒有張三的焦躁。
崔維桢進了車廂,就在軟榻上坐下,背後還被塞了個引枕,在自家人面前,他也不必撐着讀書人的儀态架子,靠在軟綿綿的引枕上,整個人都松散了下來。
車廂裡放着一盆冰,清涼冰爽之氣徐徐送來,渾身的燥動為之一清,葉蓁蓁還從冰盆裡取出一碗酸梅湯遞過來,“冰鎮酸梅湯最是消熱解暑,快喝了吧。”
崔維桢一飲而盡,暑熱悶氣從裡到外席卷一空,渾渾噩噩的腦袋才有些許清明,他看着隻見融化了些許的冰塊,疑惑地問道,“你哪來的冰?”
她應該等了許久,若是早就買來的應該也融化了才是——當然,冰塊在哪裡買的,都是個問題。
“我用了爆竹中的硝石融水制的冰。”
這時候還沒有硝石制冰的手藝,但制作火藥和爆竹的硝石是有的,崔維桢作為世家子,每年夏天用的冰都是冬天藏在冰窖中,留待夏天取用,因此冰塊非常稀有,對此感到奇怪也非常正常。
崔維桢對于新鮮的事物總是有十足的好奇心,但硝石已經用完了,葉蓁蓁隻好用哄孩子的口吻說道,“等回去了再讓你玩,你快把衣裳脫了,我給你擦擦汗吧。”
崔維桢:“……”
車廂空間狹小,崔維桢身上的氣味愈發明顯了,混雜着茅房和汗液的味道非常濃烈,他本人估計已經聞慣了,但并不代表葉蓁蓁嗅覺失靈,她可是用盡兩輩子的涵養才沒在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來。
事實上,對于自己能夠神色如常地與崔維桢說話,她都快被自己給感動哭了。
真的太臭了好嘛!
她從未想過會在崔維桢身上聞到這般酸爽的味道。
崔維桢的表情一言難盡,但還是非常聽話地褪下又酸又臭的衣裳,最後隻剩下一條亵褲。
葉蓁蓁臉色有些紅。
兩人感情甚笃,關系也十分親密,但還沒到坦誠相見的地步——葉蓁蓁并不知道,上次她昏迷不醒,是崔維桢替她擦洗身子的。
因此這會兒見到崔維桢赤裸的兇膛,眼神開始發直,一副想看又故作矜持的模樣,看得崔維桢忍不住發笑。
當初都有膽子盯着他換衣裳,現在真露出來了,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崔維桢一個大男人,哪裡懂得陷入熱戀中女孩子的心思,以前抱着欣賞美男的心思,怎麼看都沒什麼。現在面對心愛之人,自然是想維持着形象,免得讓對方誤會她是孟浪之人了。
最後她還是磨磨蹭蹭地替崔維桢擦了身子,偷偷摸摸揩了油不少油,換上幹淨的衣裳,又打開窗戶通風,車廂的氣味才終于清新起來。
葉蓁蓁深呼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終于活了過來,指了指旁邊堆成一團的衣裳,道,“這些都不要了吧。”
崔維桢非常贊同地點頭,這八天的衣裳堆下來都發臭了,即便回頭洗幹淨,他還是有心理陰影,為了不讓日後“臭味随行”,丢掉是最正确的處理方式。
接下來的一路,崔維桢開始詢問她們這幾天的情況,葉蓁蓁事無巨細地向他彙報了,等到她說完,馬車也終于突破重重包圍,回到租借的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