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雲甯城有海港,很多洋人在這裡做生意,定居,所以民風有些中西混雜。
在民國初年的當下,人們都趕時髦,尤其是權貴人家,什麼事但凡沾了‘西洋’字眼,就是時髦。
江戟和蘇娉婷的婚禮是西式,洋車接送,西洋樂隊奏樂,還放煙花禮炮。
新娘子穿白色蕾絲滿墜珍珠的婚紗,兩側還有傭人撒花,從屋裡被接出來時,妝容精緻,都沒蓋頭紗。
江四爺連車都沒下,就坐在自己車裡抽煙。
江川陪着江戟進去接的人,出來後不能坐迎親的婚車,就跑來坐上江四爺的車。
他摘掉頭上花瓣,耳朵凍得通紅,嘴裡低低碎念。
“真該不顧形象穿厚些,凍死我了,新娘子大冬天穿那麼薄的紗,還不得中風?真是鐵打的蘇娘子。”
江四爺被他這句話略微逗笑,将煙蒂丢出車外,卷上了車窗。
江川聽見他這微不可聞的哂笑聲,扭頭小心看了看他,沒話找話。
“四哥你成親,也趕時髦嗎?”
江四爺修長腿随意搭着,姿态悠閑挑了下眉。
“學外人做什麼,我遵從老祖宗教誨,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為正妻,不好?”
江川悄悄撇嘴。
你遵從老祖宗教誨?
那還未婚生子?
他隻敢在肚子裡腹诽,面上老實巴交問了句。
“那你先辦滿月宴,再辦婚宴嗎?”
江四爺似是被堵了一下。
他面無表情,冷睨江川。
江川激靈靈抖了一下,往車門邊縮了縮。
真老實了,看着窗外不再看他。
江四爺收回視線,搭在膝頭的指腹微撚。
——
城北私館。
汪恒帶了兩個親兵,正忙碌着樓上樓下的搬行李。
行李是今天一早,林媽帶着九兒收拾好的。
姰暖的衣服首飾不少,連帶江四爺的,以及給孩子準備的那些,規整出來有七八個大皮箱。
大帥夫人昨日就發了話,最晚明天一早,新媳婦兒的敬茶禮後,他們得搬回江公館。
她有點迫不及待,江四爺沒理由再拖,就答應下來。
姰暖扶着腰坐在沙發上,跟姰恪喝茶聊天,看他們忙活。
“哥哥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我那些我單獨搬,不要跟你們的弄混,免得到時候還要麻煩。”
“我舍不得琉璃,可四爺說江五爺對毛絮過敏,那邊不能養貓,隻能将它留在這兒跟着林媽。”
“林媽和九兒不過去?”
“九兒過去,我身邊還有柏溪,林媽就不跟了。”
“你應該帶着林媽,她年紀大,懂得多,九兒太年輕。”
他是擔心九兒不懂照顧小孩子,幫不了姰暖太多。
姰暖搖頭,“我問過林媽,她家裡也需要她,隔三差五要回去,江公館規矩重,她不想跟過去讓我為難。”
姰恪看了看安靜立在一旁的柏溪,話說的遲疑。
“可柏溪和九兒,能幫你照顧孩子?”
姰暖淺笑,“我自己可以,四爺說,大帥夫人會幫我照顧,她身邊有老人,都有經驗。”
姰恪欲言又止,很有些心事的樣子。
姰暖看出來,但她沒點破。
她知道姰恪想什麼,怕她生下孩子來,大帥夫人不會再對她這樣好。
她沒有身份,在江公館隻是個為江四爺生了孩子的女人。
處境尴尬,會被人欺壓。
但姰暖沒那麼擔心,江四爺現在比過去要珍惜她,大帥夫人也是個善良心腸,她有把握江四爺會護着她。
當然,等孩子生下,得到祖父祖母庇護,她就不用再這樣縮手縮腳。
該她應得的,她要想辦法得到。
不回江公館,不正面應對江家人,她怎麼施法得到呢?
——
江公館這邊,婚禮結束,來賓都依次入席。
主桌上,江四爺挨着江大帥落坐。
江大帥原本正和蘇參領笑語交談,察覺身邊坐下人,偏頭瞧見江四爺,臉上笑意一收,蹙了蹙眉。
“去陪你三哥擋酒,你坐下吃什麼?”
江四爺淡淡垂眼,懶懶散散動箸子,“我擋不了酒,這兩天腸胃不适,在服藥。”
江大帥臉青,“那你還吃肉!”
“大夫沒說不能吃肉,隻說禁酒。”
真服藥,辛辣葷腥和酒水,都是一起禁的。
借口!
江大帥掃了眼一桌子将官眼神各異的打量,磨着牙忍住拍他後腦勺的沖動。
“大喜的日子,你給我做點臉面,去陪他轉幾圈端端杯!”
軍政府的官員知道三爺四爺兄弟不合是一回事。
可今天在座的,不止是軍政府的人,整個雲甯城數的上的富貴門庭都在列。
江大帥不想讓兄弟阋牆這種事,搞得人盡皆知。
江四爺卻漫不經心,壓根兒不給面子。
“他大喜的日子,我做t什麼臉面?他不喝的挺美麼。”
江大帥臉色很不好看,蘇龔還在這兒聽着。
他沉聲警告兒子,“江升!”
蘇參領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壓住江大帥臂彎。
“四爺說的也沒錯,他在服藥調理,是得禁酒,不必強求。”
江大帥黑着臉冷哼一聲,連看他四兒子一眼都覺得煩。
主桌上氣氛壓抑,唯有江四爺一個人慢條斯理吃菜,渾然不在意。
蘇參領含笑看他,找了話題。
“今日是三爺和娉婷大喜,都是一起長大的,年歲差不離,四爺喜事定在什麼時候了?”
江四爺掀起眼皮,眉眼噙笑,還沒開口。
江大帥已經沒好氣地嗆了一句。
“管他做什麼!還定不了!”
蘇參領看了看江大帥,淡笑的眼又看向江四爺。
“我聽說,明日姑娘要領回來,應該也快了吧?”
“快了!”江四爺瑞鳳眸笑眯,看起來心情還好,“蘇叔明日還來,能見着她,我讓她給您見禮。”
蘇參領笑了一聲,“那好,我會準備見面禮。”
坐在他身邊的胡副參謀微訝,眼珠子在幾人臉上轉了轉,笑呵呵插嘴。
“我說四爺藏得緊,原來還講究規矩,要長幼有序,三爺一成親,就能提出來見人了。”
江四爺不緊不慢地夾菜,“什麼藏?還很年輕,是羞澀内斂的女孩子,不好意思見生人。”
胡副參謀哈哈大笑。
“什麼樣的媳婦兒,再羞澀怕生,那也得見公婆。”
江四爺也清笑一聲,“見過,公婆不是生人。”
江大帥臉色有點微妙,眼神暗晦地盯了江四爺一眼。
江四爺像看不懂他眼色,還一本正經地問他。
“三哥這事兒都忙完了,我這酒席也該快點,父親說什麼時候?我也沒這麼閑一直待在家,得趕着回洪城駐城。”
江大帥要被氣死,吹胡子瞪眼吼他。
“去問你母親!”
江四爺歎了口氣,似是有點發愁,“再有一個月可就該…”
“閉嘴!”
江大帥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腳,然後厲目橫掃一桌人。
“喝酒吃菜,少談閑事。”
桌上衆人表情越發怪異。
正自各有所思,就聽宴廳裡突然一陣喧嘩。
“哎呀!”
“這怎麼…”
“中毒了嗎?”
“羊癫瘋吧…”
主桌離得遠,看過去時已經圍了許多人,根本瞧不見發生了什麼。
倒是旁邊的副官一席,瞬間空了桌,齊齊都竄過人群擠了過去。
很快,江大帥身邊的張副官長先回來。
“大帥,是有客人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在抽搐。”
緊接着項沖又快步走過來,俯首到江四爺耳邊低語。
“姰大夫被帶過來,在救人。”
江四爺眸光瞬暗。
姰恪怎麼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