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姰暖立即站起身,抖着手解開衣襟三粒盤扣,将後衣領慢慢放下來。
她僵立着,耳尖兒悄然充斥皿色。
後脖頸露出大片白皙肌膚,清晰可見地兩道月牙弧,印入了江四爺的眼。
他徐徐起身,指腹貼上去輕輕摸搓了一下,薄唇淺勾。
“有了。”
姰暖不經意地挪開兩步,跟他拉開距離,低垂着眼簾,素手無措地整理衣領。
江四爺審視了她素美的側頰幾秒,烏瞳幽暗,指腹輕搓右手指戒。
“你今日主動過來了,有些話爺就跟你交代交代,坐。”
姰暖輕輕咽了下喉。
稍稍遲疑,忍着羞恥不自在,依言落座。
隻不過這次坐的位子,同他隔開了些距離。
江四爺睨她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聲線也散漫。
“事兒是爺起的頭,于你來說,是變數大了點兒,你在竭力适應,需要些時間,爺懂。”
“你既因着肚子裡的孩子,願意進府,爺也不是得寸進尺的人。”
“先前你興許對爺留下了‘重欲’的誤解,那隻是誤解。”
“日後,你随心來就好,願意伺候就伺候,不願意伺候也不用委屈着自己。”
“你有身孕,萬事,先緊着你。”
姰暖擡眼瞧着他,唇瓣嚅喏了一瞬,欲言又止。
江四爺已經撿起箸子,垂着眼自顧用膳。
“最要緊的,你既然決定生下他,日後再想抛夫棄子,那是絕不可能了,那些相關的蠢念頭,最好歇了。”
姰暖置于膝頭的小手握緊,指尖無意識地掐住。
“我沒想...”抛夫棄子。
江四爺撩起眼皮,绯紅薄唇輕扯:
“沒想最好,你要真疼他,就安分下心思,乖一些,爺也會疼你們。”
姰暖坐在繡凳上,螓首微垂。
她沒起身離開。
江四爺知道她在想心事。
他該說的都說了,也沒出聲打斷她,自顧自垂着眼用了膳。
女人都矯情,有些事兒總硬來,也很沒意思。
他等她自己想清楚,人都在這兒給他生孩子了,早晚得想開,真沒什麼好急的了。
外頭的天色,悄然漸暗。
姰暖恍惚回神時,屋子裡已經點了燈。
她擡眼看去,江四爺正立在落地燈前,甩手滅了火柴。
他似有所覺,微偏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那跳躍的燭火印在他輪廓分明的側頰上,一如先前狂風驟雨的那夜,他破門而入時的情景。
不過,也不太一樣。
那天,他表情看起來有些陰郁駭人。
今晚,就清心寡欲平易近人的多了。
姰暖握緊着手,心裡的緊張與亂麻不知覺間舒緩。
坦白說,也好。
她忽閃的眼睫輕眨了眨,主動開口打破沉寂。
“變數是大了些,我的确慌亂,害怕。”
姰暖唇瓣淺抿,掀起眼睫與他對視。
“這世道艱難,女人獨自帶着孩子,活不成個樣子,可我還沒活夠,也狠不下心扼殺自己的骨肉。”
“決定是我自己下的,我并不想拖累我哥哥的一輩子。”
“既然決定帶着孩子一起過活,也就不能讓他因為我的決定,而生下來後受盡委屈。”
“自打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清楚孩子的父親是誰,我就沒遲疑過要來尋四爺。”
“我既然來了,也做過最壞的打算。”
“但四爺頂天立地,我沒托付錯人,這次的路是我自己選的,四爺有擔當,我也不會辜負四爺的。”
江四爺立在原地,微偏着頭靜靜聽了她這番話。
小姑娘纖薄柔弱的身影,仿佛蘊着股子看不透的韌氣在身上。
少頃,他神色不明地淡聲開口。
“你是被迫選擇這條路,爺的責任最大,你放心,不會讓你吃虧的。”
不會讓你吃虧的。
不會虧待你。
該給你的都會給你。
這些話他都說過。
這模棱兩可的許諾,但用那淡泊的語氣說出來,就莫名地令人心定。
姰暖也沒深究着,一定要他拍闆定論,給出個一錘定音的諾言。
畢竟世事無常。
任何時候,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走一步算一步,順勢而為,才能謀求最得意,最穩妥的結果。
這個道理,她懂。
話說開了,姰暖心頭安甯,覺得自己也該離開了。
她徐徐站起身,看了眼院子裡的天色。
“時候不早,我就先回了,不打擾四爺歇息。”
這麼早,他能歇息?
江四爺看着她轉身離開,毫不拖泥帶水的利索,未免哂笑一聲。
他不知出于什麼小心思,腳下輕挪跟出了門。
“夜路黑,你走慢些,爺消個食,順便送送你。”
姰暖腳下頓了頓,看着他從身邊擦肩而過,一馬當先走到了前頭去,不免微愣了一下。
那道煙青色的颀長背影,如萬載青松般健挺屹立,是十分頂天立地的樣子。
他負着手,在院門處回身看她,姿态磊落,清聲催促。
“怎麼?”
姰暖眨眨眼,忙快步跟上去。
“沒什麼...”
江四爺看她一眼,轉身提腳先行一步。
上了回廊時,他又刻意慢下步子,等了等她。
然而姰暖始終在他斜後方,落後他半步的距離,很是安分規矩。
他側臉垂目睨她一眼,也沒說什麼,依舊不緊不慢地踱着步子前行。
不遠的路,廊外花木成蔭,隐在夜幕和葉冠裡的夏蟲在肆意鳴叫,那聲音此起彼伏,在幽靜裡聽來卻十分惬意悠閑。
江四爺負在t身後的手摸搓着指戒,閑的沒話找話。
“你哥時常來府裡看你。”
姰暖擡目看他一眼,輕嗯了一聲。
“他不放心我。”
“長兄如父,可以領會他的心意。”
他知道姰暖和她哥哥相依為命多年,自然情分不一般。
頓了頓,江四爺接着說道:
“今日出府時遇上他,他說你胃口不好,月份淺,反應大。”
姰暖怔了一下,下意識接話,“月份淺時,都這樣。”
可别讓他以為哥哥是在提點他。
江四爺倒沒多想,“都胃口不好?”
“嗯。”
他蹙了下眉,“不見得。”
姰暖,“......”
他像是真的隻是在閑聊天兒。
“不是也有人胃口好得很,什麼都想吃。”
姰暖眨眨眼,一時好奇:
“因體質而異吧,不過...四爺怎麼知道?”
“爺見過。”
江四爺又蹙了下眉,接着垂眼看她,語氣夾了幾分認真。
“那樣也不好,會胎大難産,你别餓着自己,也不用極力進補,過猶不及,量力而行。”
姰暖被他這麼認真的語氣叮囑着,抿唇忍下笑,點頭答應。
“我曉得,四爺放心。”
江四爺眉頭舒展,想起來她是懂醫理的,于是放下心來。
默了默,又叮囑了一句:
“胃口不好也是個麻煩,不過,嘴刁倒是不怕,想吃什麼别虧待自己。”
“爺雖然忙,有時會忽略你這邊,但你隻要有想法,自個兒達不成的,就盡管提,滿足你不是什麼難事。”
這話很江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