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兩人從樓上下來,姰恪也匆匆忙忙背着藥箱,一手拎着隻皮箱走到廳中。
江四爺正背身立在壁爐前,手握聽筒講電話。
夜晚的前廳燈火通明,卻十分清靜,男人的語聲清冽沉穩,果斷而堅毅。
“是,父親放心。”
“不會太緊迫,還沒有迎面相攻,杜審能頂住幾日。”
“嗯,但我不太放心,請父親将宋大夫送上專列,我讓姰恪留在公館,再留幾個人過去,幫着母親一起照看孩子。”
姰暖靠在樓梯欄杆邊,卷密睫羽半垂,視線盯着腳下瓷磚倒映的水晶燈影,微微出神。
江四爺還在繼續跟江大帥通話。
姰恪靠過來,低聲問她。
“什麼意思?讓我留在雲甯?那他為什麼還要帶你走?你也留下,我們一塊兒守着孩子…”
柏溪開口,低冷打斷他的話,“四爺這樣決定,自然有四爺的原因。”
姰恪不解地看她一眼,挑眉反駁。
“能有什麼原因?暖暖跟他回去,又能幫他什麼?”
“她手無縛雞之力,醫術還沒有我好,我都留下了,她跟着回洪城更沒有必要,離開孩子,牽腸挂肚,到了那邊還是在大後方每天幹等着…”
柏溪不耐煩地瞪他,“你話真多!軍令如山,你聽安排!”
姰恪無語,“我又不是他的兵…”
他和小外甥都留在雲甯,當然希望姰暖也留在雲甯。
至少他能确定雲甯不打仗!
姰暖心裡有些空茫,思緒也無法集中,沒聽兩人鬥嘴。
“洪城若不打仗,闊闊我也一定會帶走,現在将他留下是迫不得已,所以要你待在江公館守着他,有你和我母親都在,爺跟暖暖才能安心。”
江四爺不知何時挂斷聽筒,側身看過來,淡聲解釋了一句。
他瞳眸幽黑靜谧,又看向垂着眼有些恹恹的姰暖。
心下淺歎,提腳向三人走去,話語稍稍溫緩。
“但暖暖,和闊闊不同,在大帥和夫人眼皮子底下,有人想害闊闊,很難。”
“可爺走了,沒人會像護着闊闊那樣,去護着暖暖。”
“她跟在爺身邊,最安全。”
姰恪啞了聲,唇瓣輕咂,沒再多言。
姰暖半斂的眼睫顫了顫,緩緩掀起,看向江四爺。
她烏發披散,一張素白小臉兒,那雙月眸黑白分明,烏瞳沉黯沁着蒙蒙霧光,沉靜溫順地令人心酸。
江四爺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纖細臂彎,将人拽到懷裡摟住。
他輕吻她額發,撫着她單薄背脊低聲保證。
“放心,公館那邊爺都安排好,姰恪和秋姑姑都留下,也交代了表姐和季涼,母親把闊闊當眼珠子,他不會怎麼樣。”
“我們先回去,爺答應你,如果戰況安穩,兒子會接過來。”
——
柏溪開車,江四爺帶着姰暖直接登上專列。
姰恪和秋姑姑,連夜被安排回江公館。
公館的庭院裡已經停了七八輛洋車,先前陸續被召集來的軍政府将官,此時都在二樓書房裡緊急議事。
動靜太大,鬧得整個公館上上下下了無睡意。
榮媽帶着姰恪和秋姑姑,上樓去見大帥夫人。
前廳裡,薛紫凝攏着披肩從房裡出來,立在一樓走廊口,眺目樓上。
三姨太和江川,先後從二樓下來。
三人立在一起。
三姨太秀婉柳眉淺蹙,“很多軍官,這樣子,是不是又哪裡起了戰事?”
江川低聲說,“姰大夫趕過來,可怎麼不見四哥?真打仗,他不來參加會議?”
薛紫凝若有所思,“四弟該第一個趕回來,可他現在還沒來,說不定是洪城那邊…,他已經動身回洪城了?”
三姨太驚愕掩唇,“什麼?洪城那邊才定線多久,又有人要打?南線那什麼偏僻的小地方,這麼多人搶?”
薛紫凝安靜看她一眼,“沒人願意搶,可地域都相連,越不過去,不打下南線,江系軍怎麼往南再擴領土?東南軍怎麼往北吞噬?”
三姨太抿唇,淺淺提了口氣,遲疑低喃。
“那四爺的婚宴…,豈不是隻能,推延?”
戰事當前,天大的事都要往後排。
“他說不定,已經帶姰暖走了。”薛紫凝歎了口氣。
多少有點替姰暖感到惋惜。
闆上釘釘的事,就這麼飛了。
到頭來不止骨肉分離,還依然名不正言不順。
真不知她到底是命好,還是運氣差。
此時的樓上,大帥夫人抱着孫子,見了姰恪和秋姑姑,臉上表情很淡,氣質沉穩。
“他們走了?”
姰恪點頭低唉一聲。
大帥夫人輕嗯,又垂眼看懷裡的小奶娃。
小東西不知道怎麼的,這麼晚了還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不哭不鬧,就是不肯睡覺。
到頭來,那兩個,跟自己别了這許多天的勁兒不肯松口。
最後,孩子還不是得給她留下?
姰恪也看了看精神奕奕的小外甥,與大帥夫人說道。
“這是秋姑姑,四爺讓她和我一起照顧闊闊,明天還讓杜小姐再送兩個會功夫的侍婢來,也照顧孩子的。”
會功夫的侍婢?是保護孩子吧?
這到底對她有多不放心?
大帥夫人心裡有點不悅。
蹙着眉掃他一眼,十分沒好氣,“我把孩子抱到我房裡來,不叫任何人靠近他,你讓他把心放到肚子裡去!”
姰恪讪讪一笑,喃聲說,“四爺也是這個意思。”
大帥夫人,“……”
江公館到底是什麼龍潭虎穴?值當他兒子這麼嚴防死守。
她這個做當家主母的,連自己孫子都護不好嗎?
逆子,非要氣死她。
——
趕往南線的專列,在黎明時分已經徹底駛離淮北。
列車上都是江四爺的親信,運了三車廂的槍支彈藥。
這像是從雲甯城打了劫,戰事真打起來,洪城兵府司能省去一批軍火錢。
卧廂裡,姰暖靠坐在窗邊閉目養神。
她素面朝天,臉很白,烏發編了條麻花辮垂在肩頭,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車廂門自外緩緩拉開。
坐在對面的柏溪豁然睜開眼,瞧見進來的是江四爺,便起身退了出去。
江四爺拉上門,挨着姰暖坐下,手裡托盤輕輕放在小桌上。
他看向姰暖,伸手輕輕攬她,“暖暖…”
姰暖睜開眼,眼睫眨了眨,歪頭看他,黑白分明地眸眼神清明。
一夜沒睡,江四爺精神看起來也還好,隻是嗓音略啞。
他薄唇牽出溫淺弧度,“吃點東西,最快後天,我們能到南線。”
姰暖眸色靜谧看着他,眼瞳輕轉,手臂環住男人腰,細聲問。
“洪城這次,能守住嗎?”
洪城每次被攻閥,都會換一波統治者。
好像易攻難守的南線三城,四面八方都是不同姓氏的軍閥。
每個人都不願又不得不去攻占這個卡在中間的‘骨節’,這樣才能占據向其他勢力逼近的先機。
“能,這是爺的領地,沒人能搶走。”
姰暖看着他,眼簾眨了眨,微微點頭。
江四爺攬在她肩上的手輕輕捏了捏,而後溫聲安撫她。
“你别這麼沉悶,放寬心,南線的戰事都不會太久,我們用不了多久就能再見到兒子…”
“我知道。”
姰暖柔聲打斷他。
她安靜偎在他懷裡,素手輕撫男人寬闊背脊。
“闊闊他很安全,我不擔心,要打仗了,我更擔心四爺。”
“四爺要好好的,我們還沒成親。”
懷裡t的人輕言細語,簡直乖得令人心疼。
但江四爺沒忘了她剛開始登上列車時,是怎麼樣的失神落寞。
他摟緊姰暖,唇貼在她額角,一字一句保證。
“爺保證,一定好好的,等事情結束,我們再将婚宴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