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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漢侯 瀟騰 4129 2024-08-29 11:20

  根據賊人供述,事情牽涉到淮南王女劉陵。四營校尉不能獨斷,迅速整理過口供,确認沒有疏漏,由韓嫣攜帶入宮,當面呈遞天子。

  韓嫣入宮不久,有宦者趕至林苑,傳天子口谕,押賊人入城,交中尉甯成審訊。

  翌日,韓嫣返回營内,不見半分輕松,反而面帶凝色,似被事情困擾。

  “阿嫣,出了何事?”曹時同韓嫣關系最好,見他如此表現,當先開口詢問。

  “我離宮時,淮南王女觐見,應已知曉此事。”韓嫣回到營房,解下佩刀,倒出一盞溫水,咕咚咚灌下肚,凝重之色始終未消。

  “為何如此之快?”曹時詫異道。

  韓嫣沒有作答,僅搖了搖頭。

  趙嘉、魏悅和李當戶走入室内,分别落座,韓嫣才繼續道:“我觀淮南王女,面無半點憂懼,似兇有成竹。此事恐不簡單。”

  “王孫有幾成把握?”趙嘉問道。

  “至少五成。”韓嫣歎息一聲,放下漆盞,捏了捏眉心。他自幼出入漢宮,看似張揚跋扈,實則心思細膩。如若不然,也無法走到今日。

  今日見到劉陵,直覺情況不對。可究竟是哪裡不對,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來。隻得飛速還營,同曹時、趙嘉等共同商議,以防事到臨頭,沒有半點準備。

  “時機不對。”魏悅突然開口。

  今日操練已畢,幾人解下甲胄,均是深衣革帶。

  相比馳騁疆場的武将,這一刻的魏悅,全身上下沒有半點煞氣,氣質溫文爾雅,正經诠釋何謂高門貴胄,世家公子。

  “時機?”趙嘉坐在魏悅右側,單手覆在膝上,手指無意識敲動。

  “然。”魏悅颔首,見四人之中僅韓嫣略有所悟,當下解釋道,“自七國之亂後,朝中曾議晁錯之策,多謂其冤,上疏奏催務抑諸王。”

  “數年來,參諸王暴虐貪惡者甚衆。固有手握實據者,亦不乏暗行鬼蜮,賄、笞國臣,違證其君。”

  “于此,諸王早有忿怨。”

  說到這裡,魏悅取過幾上簡頁,一枚枚分開擺放,分别代表長安及各諸侯王。

  “去歲演武,天子彰武力,震懾諸王,以遣鐵官、鹽官至王國。諸王畏,不敢強拒。今歲,天子欲改币制,諸王亦牽涉在内。”

  “此間利甚巨,且有前事,憤怨叢生,人心搖動。”

  “淮南王女狡,趁機加以利用,暗中挑撥。”

  魏悅一席話落,室内登時陷入寂靜。

  看着擺開的簡頁,趙嘉眉心深鎖。

  “淮南王女是故意為之?”

  “或是故意,或是将計就計。”

  大概劉陵也沒想到,新營防範如此嚴密。

  探子非是生面孔,之前數次出入林苑,均未被發現。這次疏于謹慎,被文吏抓個正着。

  實事求是的講,如非有搜尋匈奴探子的經驗,文吏未必能如此警覺,馬上斷定此人形迹可疑。隻能說一山還比一山高,倒黴起來,喝涼水都會塞牙縫。

  文吏常年和匈奴打交道,謹慎刻入骨子裡。栽到他手裡,探子委實不冤。

  不過,正如魏悅之前分析,探子雖然栽了,卻不會對劉陵構成太大威脅,甚至會被加以利用,成為她挑撥諸侯王的工具。

  “月前,天子下旨斥膠西王。”韓嫣突然道。

  聽他提起劉端,趙嘉神情微變,視線轉向魏悅。後者輕眨下眼,并未出言。

  “如此時嚴懲淮南王女,帶出淮南王,縱然證據确鑿,恐也将引來反彈。”

  “所以,淮南王女才有恃無恐?”趙嘉沉聲道。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這是明擺着利用諸王不滿,意圖挑撥聯合,欺負天子年少!

  難道這位陵翁主不擔心被秋後算賬?

  轉念又一想,趙嘉輕輕搖頭。

  曆史上,淮南王陰謀造反,劉陵就牽涉其中。

  這對父女盯着皇位,還有什麼不敢幹?

  若是不知道曆史進程,單以目前形勢看,劉徹登基剛剛兩年,就大刀闊斧進行改革,先掏諸王錢袋,再挖諸侯家底,行事顯得急躁,沒有景帝的老謀深算。落在有心人眼裡,實為可利用的把柄。

  劉陵敢于冒進,估計是想賭上一把,冒險做進一步試探。

  事情成了,少年天子的“弱點”将暴露無遺。若是不成,借諸王之勢,她照樣性命無憂。

  可惜,她終究不了解武帝。

  趙嘉半合眼眸,嘴角牽起一絲笑紋。

  曆史上,建元新政被窦太後廢除,趙绾、王臧等人自殺的自殺,罷官的罷官,劉徹遭到嚴重打擊,卻未陷入萎靡,而是暗中蓄力,直至數年後乾綱獨斷,獨掌大權。

  比起窦太後,淮南王女算什麼?

  縱然這次僥幸逃脫,被劉徹記住,下場早已經注定。

  “事情由天子定奪,我等專心練兵就是。”李當戶開口道。

  曹時點頭附和,對關乎諸王之事,實不願牽涉太深。有意扯開話題,目光轉向趙嘉,道:“阿多置下宅院,何日遷居?我等同去祝賀。”

  “半月後。”趙嘉笑道,“營内休沐,嘉會備下佳肴美酒,請往家中一聚。”

  “甚好!”

  聽到“美酒”二字,曹時和李當戶的酒蟲立即被勾引上來,韓嫣也頗為期待。

  趙嘉手裡有好酒,在新營内不是秘密。

  問題是,趙校尉嚴防死守,迄今為止,除醫匠持木牌調用,一壇都沒有外流。衆人隻能聞到酒香,壓根嘗不到酒味,越喝不到越想,不是一般的抓心撓肺。

  好不容易聽他松口,皆是喜出望外。

  李當戶取來簡牍,和曹時一同查閱休沐日期,用筆圈畫。看兩人的架勢,估計要掰着指頭數日子,隻等慶賀趙嘉的喬遷之喜。

  見狀,趙嘉不免搖頭失笑。笑過之後,思及虎伯尚未到京,所需之物也未備齊,轉頭看向魏悅,低語幾聲。

  “請三公子幫忙。”

  “阿多所請,悅責無旁貸。”魏悅溫和淺笑,收起簡頁時,指尖似無意擦過趙嘉手背,“這些時日,長安怕會起風,阿多盡量留在營内,諸事有我。所需器具人手,我會盡速辦妥。”

  “多謝三公子。”趙嘉笑彎雙眼,借衣袖遮擋,劃了一下魏悅掌心。

  “阿多果然知我。”魏悅笑意更深,攥住趙嘉未撤走的手指。

  “自然。”

  趙嘉和魏悅暗打“機鋒”,李當戶和曹時全無半點覺察。

  唯獨韓嫣似有所覺,視線掃過來,卻見魏悅持簡頁起身,趙嘉表情自然,并無任何異樣,不禁對自己産生懷疑。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接下來數日,四營恢複日常作息,每日抓緊訓練。

  城内消息陸續傳來,如魏悅前番推斷,劉陵奉召入宮,分别當着天子和太後的面哭過一場,宗室諸王的上表即飛入未央宮。

  藉由此事,劉陵光明正大給淮南王送去書信,表面看似訴說委屈,實則暗含密報,提及長安諸事,言為天賜良機。

  宗室為劉陵講情,非是淮南王女多麼得人心。

  事實上,淮南王放飛自我,怼天怼地怼空氣,比代王更不招人待見。之所以聯合上表,實因天子逼得太急,朝中舉發不斷,對諸侯王近乎吹毛求疵。衆人積怨已久,正好借機表達不滿。

  之前是膠西王劉端,如今是淮南王女劉陵,下一個會是誰?

  面對宗室上表,劉徹震怒不已。不等他發下聖旨,窦太後即派人來請。

  天子懷着怒氣走進長樂宮,再出來時,沉怒壓至心底,外露的情緒盡數收斂。回到宣室後,将寫到一半的旨意丢開,先傳谕安撫宗室,其後命人往城南,賜淮南王女絹五十匹,金一百。

  劉陵接到賞賜,面上很是感激。待送走來人,回到室内,看着擺在面前的絹和金,直笑得花枝亂顫,分外得意。

  “劉徹,天子,不過如此。”

  接下來數日,劉徹接連下旨,安撫宗室諸王。窦嬰繼續拉着陳午幾人,和名單上的諸侯掰腕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長安内外,諸王群臣都有些看不懂天子。

  劉徹貌似服軟,實質上,要做的事一件沒停。遇有奏疏彈劾魏其侯,更是直接壓下,不理不睬。

  直至有膽大包天者,在劉陵的指使下彈劾四營校尉,天子當殿發怒,以“诽謗重臣”的罪名,召殿前衛士,将出頭椽子直接拖了下去。

  至此,試探的行為才告一段落。

  藏在暗處的勢力,自以為摸清天子的脾氣,開始策劃下一次行動。

  劉徹回到宣室,無心看奏疏,又去往長樂宮。

  料定他會來,窦太後揮退宦者宮人,連陳嬌也沒留在身邊,僅祖孫二人對坐,沉聲道:“行事不可急躁,當謀定而後動。不動手則以,動手必當緻命。一時參不透,多想想先帝時七國因何發兵。”

  “諾!”

  “晁錯之策本不為過,然行之過急,方引來戰火。”窦太後正身而坐,肅然道,“當時,朝中有條侯,宗室中有梁王,叛軍勢大,終灰飛煙滅。天子細想,諸王再生亂,該如何處置。想明白則諸事可解,也不需再至長樂宮。”

  “遵大母教導。”劉徹正色道。

  “切記,事不可急。”窦太後繼續道,“你尚年少,諸王之中年長者多矣,何須着急?草原匈奴方為大患,逐北驅胡,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馬,方為重中之重!”

  “諾!”

  “我終歸年邁,不知哪日去見先帝。天子早有後嗣,方不為憾。”窦太後話鋒一轉,道,“日前你母提及放歸老弱宮人,擇京畿良家子充永巷,天子以為如何?”

  “大母,徹早有誓言,必愛重嬌姊。”

  “我知。”窦太後語氣和緩,“此事嬌嬌早已知曉,兩者并無沖突。”

  劉徹沉默片刻,方道:“唯聽大母安排。”

  此言既出,擇選之事将由長樂宮掌控,王太後隻能做些小動作,最後的決定權必握于窦太後之手。

  政治意味着妥協。

  劉徹年少氣盛,步子邁得有些大,諸侯王懾于兵勢,心中憤怨不得解,有聯合之勢,謀求以另一種方式進行反撲。

  劉徹十分清楚,要保住之前的成果,長樂宮窦太後的支持至關重要。

  何況窦太後提出的要求不算過分,她甚至沒要求一定要陳嬌生下繼承人。這樣的條件,遠不及劉徹劃定的底線,他可以退讓,以此作為交換,争取窦太後更多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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