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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漢侯 瀟騰 4496 2024-08-29 11:20

  夜間又下了一場大雪。

  雪停之後,天地一片銀白,北風呼嘯而過,空氣都仿佛凝結。

  趙嘉天未亮就起身,匆匆用過早飯,虎伯送上一把牛角制的彎弓。

  彎弓有些年月,是趙功曹生前所用。

  趙嘉接過彎弓,撫摸弓身上的紋路,又試着拉了一下弓弦,所幸他看着單薄,臂力還算不錯,勉強達到邊郡男子的平均水平。

  和識字一樣,他的射術也是魏悅所教。比不上魏悅百步穿楊,射固定靶子完全沒問題,移動靶的話,還要試過才知道。

  将牛角弓背在身上,箭壺挂上馬背,趙嘉躍身上馬,率兩名健仆飛馳趕往畜場。

  “虎伯,家中就托付于你。”

  “郎君盡管放心,賊人敢至,仆必取其項上人頭!”

  目送三騎馳遠,虎伯關好院門,留下的健仆每人佩一把彎弓,一把短刀。連仆婦也抓起一把彎弓,數了數壺中的箭矢,準備一同迎敵。

  “我等受郎君大恩,休言殺幾個狗賊,縱然是舍棄性命又有何妨!”

  虎伯沒有多言,僅是揮了揮手,健仆紛紛踏石伏上牆頭,弓弦張開,短刀出鞘。真有人敢硬闖,必叫其有來無回!

  趙嘉三人馳出寨門,雙腿夾緊馬腹,駿馬嘶鳴,速度不斷加快。

  在行進途中,陸續有青壯和健婦加入進來,還有十多名背着彎弓的少年。

  早在戰國時期,雲中郡就不斷受到匈奴騷擾,連年戰火不斷。這裡的男子幾乎個個會騎馬,人人能彎弓射箭,有些精于騎射的婦人,英武絲毫不亞于男兒。

  這一支隊伍拉出去,和正規軍自然不能比,擋住張通派來的奴仆卻是綽綽有餘。

  馬隊疾馳而過,轟隆隆的馬蹄聲踏碎雪原。

  張通根本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深淵,點齊家仆護衛,還以丈量土地為名,從縣尉處抽調兩伍士卒,一早就從縣城出發。

  同行的少吏不動聲色,眼底卻閃過一絲嘲諷。

  縣丞稱病未至,縣尉同樣沒有露面。調兵沒有虎符,隻有張通的手令,稍對律例有所了解就知道不妥,偏偏張通不以為意。

  或許是被利益蒙蔽雙眼,也或許是認為事成後送給灌夫的好處足以讓他不受懲罰,這位縣令大人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觸犯了足以殺頭的罪名,身為代國相的灌夫,未必就能保得了他。

  隊伍出官寺後分成兩撥,一波趕往趙嘉居住的村寨,一波直奔畜場。

  張縣令将家仆和護衛派出大半,身為隻留兩三人,就是為速戰速決,一舉将趙嘉拿下,阻斷他向外求救的所有渠道。

  此外,在命人翻閱縣中簿冊查驗稅收時,張通也留了一手。雖然把握不大,畢竟每年的稅收都有記錄,但是,隻要強壓啬夫,再命少吏更改,趙嘉一樣逃不掉。

  嘴上說會留趙嘉一條性命,事實上,張通早有決定,為免除後患,趙嘉必須死!

  前往畜場的隊伍速度極快,行進之間,不斷有家仆被派出,查找罪人損毀和僞造的田封。距目的地不到一裡,派出的家仆陸續歸來,卻沒帶回老仆期待的好消息。

  “沒找到?什麼是沒找到?!”老仆驚詫道。

  “我等仔細搜尋過,附近确無田封。”家仆倒是想自己壘幾個,奈何有縣尉派來的士卒盯着,真心沒法下手。

  張通敢冒風險調兵,除了壯聲勢,以防趙嘉抵抗,也是為做個“見證”,讓罪名定死。結果“證人”沒當成,反倒成了不折不扣的阻礙,這就有些尴尬了。

  掃一眼隊伍中的五名士卒,老仆面色發沉。

  他跟在張通身邊多年,也算是有些見識。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倒是沒想過賊人盡數落網,隻以為對方太過奸滑,不肯出力,拿錢不辦事。

  “賊子,誤郎主大事!”

  不過倒也無妨。

  老仆冷笑,下令隊伍繼續前進。

  趙嘉不過一個孺子,其父早死,又無族人倚仗,郎主身為沙陵縣令,說他有罪,那他就有罪。先把人拿下,證據事後補上就是。

  在老仆冷笑時,隊伍中的少吏也勾了一下嘴角。目光轉向雲中城所在的方向,心中暗自估算,三公子就快到縣中官寺了吧?

  在老仆的不斷催促下,一行人很快抵達畜場。

  距離不到三百米,老仆就看了用木樁設置的圍欄,發現了熊伯刻意留下的種牛和種羊。想到事成後能得到的好處,不由得心頭火熱。

  “來人!”老仆手指在圍欄前的青壯和健婦,大聲道,“趙氏子損毀田封,侵他人之地,觸犯律條,奉張縣令之命,将此處庶人全部拿下!”

  跟随張通的家仆和護衛紛紛抽出短刀,握緊缰繩,就要策馬上前。

  同行的一伍士卒卻是動也不動,看着老仆在馬上大叫,就像是在看猴戲。

  甚者,發現對面的青壯和健婦絲毫沒有懼色,數人打起呼哨,更多的青壯縱馬沖出圍欄時,帶隊的伍長敲了敲手臂上的皮盾,隊伍齊刷刷後退數步。

  少吏同樣知趣,踢了踢馬腹,和士卒一同退後。

  過程中,少吏和伍長對視一眼,将張通的家仆和護衛全部暴露在隊伍前,可謂是相當有默契。

  老仆意識到不妙,卻已經來不及了。

  三百米的距離,對經驗豐富的騎手來說,幾乎是轉瞬即至。

  距離五十米,沖鋒的隊伍突然向兩側分開,行進中放開缰繩,熟練的彎弓搭箭。伴着刺耳的呼嘯,箭矢如雨飛落,持刀的健仆接連發出慘叫,紛紛墜馬。

  老仆更是凄慘,身上中了不下五箭,偏偏全都避開要害,隻放皿不要命。因疼痛跌落馬背,身側的箭順勢插入數寸,穿透整條手臂,疼得他連聲慘叫。

  青壯和健仆沒有停手,反而如圍捕獵物的狼群,用雙腿夾住馬腹,雙手操弓,箭雨又一次飛落。

  在沒有馬鞍和馬镫的時代,大部分漢朝騎兵最擅長也是最有效的攻擊方式是弓弩,而非手持兵器對沖。隻要馬夠快,射術夠精,甲胄具備相當的防禦力,多數還在使用青銅器和骨器的匈奴照樣沒什麼辦法。

  簡單點說就是你砍不到我,我能射死你,來啊,互相傷害啊,看誰先完蛋!

  可惜的是,這樣的戰術對訓練有相當高的要求,隻有精兵才能和匈奴硬碰硬,大多數漢朝騎兵依舊不是匈奴的對手。

  在馬鞍和馬镫大批量武裝軍隊後,騎兵的攻擊方式才随之發生變化。

  那個時候的大漢騎兵,已經可以将草原的鄰居按到地上摩擦,順便鏟飛一切不服,鏟完還問對方爽不爽,不爽就再來一次。

  大漢朝的軍隊就是這樣的熱心腸,喜歡助人為樂。

  這些家仆護衛手持短刀,連把弓箭都沒有,一看就是不熟悉馬戰。别說邊郡的正規軍隊,單是這些武裝邊民就能教他們做人。

  “郎君,都在這裡了,一個沒跑!”

  戰鬥結束後,青壯和健婦讓開一條通道,趙嘉策馬上前。牛角弓握在手裡,箭壺少去一半,明顯也參與了剛才的戰鬥。

  老仆的生命力異常頑強,被紮得刺猬一樣,依舊擡頭怒視趙嘉,雙眼一片皿紅。

  “豎子安敢!你擅動田封觸犯律條,我奉縣令之命拿你,你竟敢行此惡事!”

  “你一個奴仆憑什麼拿我?”趙嘉并未發怒,更笑吟吟的攔住開弓的青壯,“至于擅動田封,此事确有,然是幾名歹人所為,日前已被悉數抓捕。歹人招供時,鄉老、啬夫、遊徼盡皆在場。”

  趙嘉這番話不隻是說給老仆,更是說于少吏和一伍士卒。

  “敢問郎君,這幾名歹人現在何處?”在老仆吐皿時,少吏開口問道。

  “其在縣中為惡多時,當場招供數起罪狀,引起衆怒,盡已身死。”趙嘉沒有任何隐瞞,也不需要隐瞞。

  少吏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随手取出一枚木牍,用毛筆記錄下此事。在記錄時稍加潤色,言賊人作惡多端,被拿住後不知悔過,由此身死。

  如此一來,趙嘉完全是一點幹系都不必擔。

  趙嘉看向少吏,少吏笑着收起木牍。

  “郎君放心,賊人兇惡且不知悔改,鄉人義憤填膺,鄉老、啬夫和遊徼盡在場,除惡本是理所應當。”

  看到兩人的舉動,老仆哪裡還不明白。他想要大罵,奈何傷勢太重,意識逐漸開始模糊。

  “縣丞讓我轉告郎君,趙功曹戰死沙場,沙陵縣上下無不欽佩,豈容一外來賊子肆意妄為!”

  聽到少吏的話,趙嘉當即在馬上拱手,對趙功曹的昔日同僚表示感謝。

  對方話中有幾分真并不重要。

  他們和自己目标一緻,都是為幹死張通,這就夠了。

  确定趙嘉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少吏向身後示意。始終裝背景的士卒終于有了反應,在伍長的帶領下,抽出腰間短刀,将張通家仆和護衛的頭全部割掉。

  “張通庇護奸商,向草原輸入銅,犯下大罪。其家仆假做盜匪襲擾鄉裡,更襲邊軍,盡斬。”寫到這裡,少吏看向趙嘉,“郎君以為如何?”

  趙嘉能說什麼?

  隻能點頭。

  就張通的下場來看,體力和智商不在線上,千萬别和大漢朝邊郡的官拼刀子,也别耍心眼,否則會死得連渣都不剩。

  前往畜場的隊伍被趙嘉解決,往趙氏村寨拿人的隊伍同樣踢到鐵闆。

  “無故闖他人家門,殺死不論!”

  伴着虎伯的話,牆頭飛下一片箭雨。就像是信号,對面的牆後同樣飙出箭矢。

  士卒早就躲開,獨留張通的家仆護衛遭受洗禮。倒地之前,幾人恨不能仰天長嘯:闖家門?老子壓根連門闆都沒摸到!

  與此同時,身在官寺的張通也被士卒包圍。

  鋒利的短刀直抵喉間,張通倒也硬氣,大聲怒斥:“我乃朝廷任命的沙陵縣令,爾等安敢?!”

  縣丞手持木牍,沉聲道:“張通,你勾結奸商向草原輸銅,無虎符調動縣中士卒,犯下重罪,證據确鑿,何能狡辯?拿下!”

  “我沒有,來人,來人!”張通駭然大叫。

  奈何家仆護衛都被派出官寺,留在身邊的兩三個根本不是邊軍對手。别說護着他逃出去,連殺出去送信都辦不到。

  張通拼命掙紮,縣丞卻不給他機會,士卒翻過短刀,直接用刀背砸在他的身上。

  砰地一聲,張通吃痛倒地。

  “綁了,暫且押在官寺,記錄下口供,再遞送長安。”

  “我無罪!小人休想得逞!”張通破口大罵。

  “押下去。”

  縣丞再不理他,和縣尉商議之後,直接将張通關入牢房。

  張通不招供沒關系,反正手中有證據,按照罪名逐條寫下來,讓他畫押就是。此外,抓來的商賈都沒那麼硬氣,一頓鞭子下去,勢必會争相舉發。

  送入長安會翻供?

  同樣容易解決。

  此處距離長安甚遠,又是寒冬臘月,常有盜匪野獸出沒,想讓一個人徹底閉嘴又不留痕迹,并不是件難事。

  人證物證俱全,有沒有張通,案件都可以繼續審理。畢竟此案牽涉的不是張通一人,而是整個張氏家族,被告沒有成百也有幾十。

  張通被拖到門外,正好撞見站在廊下的魏悅。

  “你?!”張通總算聰明一回,瞬間了悟自己為何會落到如此下場,目龇欲裂。

  魏悅低頭淺笑,目光落在張通身上,渾似在看一隻蝼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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