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幾個人是誰?”宗忻沖已經起錨的遊輪那邊遞個眼色,問道,“有眉目嗎?”
蘇韫亭搖頭,“沒有。咱們現在無法和謝遇知取得聯絡,糖水灣的形勢尚不明朗,眼下除了等,沒有别的辦法。”
宗忻聽完,沉吟片刻,問他:“省廳那邊下來新的指示沒有?”
“沒有。”
宗忻嘴唇顫了顫,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
蘇韫亭扔下水桶,走過來沉聲道:“老秦已經在和公安部商量怎麼配合他行動,但這需要時間,急不來。”見宗忻情緒不高一臉擔心,蘇韫亭隻能盡量寬慰他,“不過你放心,謝遇知肯定沒事。”
兩人對視幾秒,宗忻點點頭,簡單回了句:“但願吧。”就沒有再說什麼了。
從跟謝遇知來到糖水灣,宗忻精神狀态一直都緊繃着,這會兒反倒是沒有之前那麼焦灼了,蘇韫亭一時之間還有點沒反應過來,見他這麼平穩不由愣怔了下:“不擔心了?”
宗忻搖搖頭把望遠鏡收起來,看了蘇韫亭一眼,忽然道:“蘇隊,這裡來來往往的人多眼雜,咱們很容易就會被盯上,這個時候不能給謝隊拖後腿,天黑之前,還是按照原計劃離開糖水灣吧。”
“我也是這個意思。”蘇韫亭贊同地點點頭,說着就去捋繩子準備起錨。
宗忻擡眼,意味深長地回看了眼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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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夕偌大的落地窗觀景台,從這裡往外看,能把港頭的風景和整個大海長天盡收眼底。
謝遇知将文件随手放進抽屜,在老闆椅上坐下來,點了根煙。
房間光線明亮,周宴琛穿着優雅得體的黑西裝,單手插兜靜靜伫立在謝遇知對面,逆着光,襯的臉部輪廓有些清冷。
“其實,白瑪的事,我沒打算讓你出手,這批A貨本來就打算給他的。”
謝遇知聞言,特别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悠然笑笑,“周老闆就别說這種風涼話了,早擺平晚擺平都是要擺平的,我隻是順手處理一下,邊境線這種滿地亂爬的蛆蟲多了去了,我還看不進眼裡。”
“他隻是個小角色,當然入不了你的法眼。”周宴琛眼中冷光一閃而過,他單手撐着桌面,微微向前傾身,和謝遇知平靜地對視着,語調冷靜毫無波動,“三娘灣海域,撞沉我那艘貨輪後逃逸的船是滕纾德安排的,阿彪親自确認了船上的人。”
“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謝遇知冷笑,“現在拿出來說,是什麼意思?”
“沒錯,我早就知道。”周宴琛點了點桌面,對于謝遇知的冷嘲熱諷,完全沒有任何不悅,“我們現在是合作關系,莊家、方尖,強強聯手,以後整個金三角就是我們的天下。你們謝家兢兢業業三四代的财富,也不過隻是在全球富豪榜上排個二十幾位,那都是小錢,金三角随随便便出一批貨,分分鐘碾壓謝家億萬家财。當然,我知道這些對你來說都沒意義,他們不知道你,我知道你,方尖,不是個愛财的人。”
謝遇知笑了笑,示意他繼續說。
周宴琛走到窗邊,把窗簾緩緩拉上,房中光線立刻變得暗淡,他看着謝遇知,削薄的嘴角慢慢壓了下去:“你一直都想調查那件事。”
遮光的窗簾透不進一絲明亮,謝遇知的臉隐在陰影裡,看不出什麼情緒。
“你想不明白,為什麼當時明明已經接到了上面撤退的指令,明明撤退的那條路線幾次确認都沒有問題,最後怎麼就被雇傭軍埋伏了?”
謝遇知的指甲幾乎已經摳破了自己的手掌心。
“……所有人都覺得,方尖是個傳奇,炸毀雙子樓,全身而退,十多年來,隻要是個毒販,聽到方尖的名字,心裡都會抖上一抖。”周宴琛頓了頓,“其實,方尖早就死了,現在活着的,也不過就是個執着于追查當年真相的行屍走肉。”
晦暗的房間裡,謝遇知手裡的煙忽明忽滅的燃着,一直隐藏在心底的陰暗面就這麼被搬到台面,那瞬間,他的神情終于有了些許變化。
良久後,他終于動了動手指,撣掉煙灰擡起頭看向周宴琛,眼神如同孤狼一般兇狠鋒利。
“看來,這些年你的确沒少在我身上下功夫。”
“當然。”周宴琛極度從容自信地回看着他,真誠道:“不管你怎麼看我,方尖,這些年我始終把你當做我生命中的光,前行的引路星,從未有一刻改變過。”
“你想要什麼?”謝遇知語調慢慢地沉冷下去,“滕纾德的命?整個東南亞毒品市場?還是……”
周宴琛走到他面前,擡手輕輕在他肩頭一按,“如果我說,我隻想要你這個人,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變态?”
“……會。”謝遇知絲毫沒有客氣,“我覺得很惡心。”
“哈哈。”周宴琛收回手,輕輕笑了笑,“好吧,我不強求。說起來,你下手挺狠的,拜你所賜,我現在身上三處槍傷行動不便,不然也不會讓白瑪這種小角色牽制這麼久了。”
“這點傷,可一點都沒耽誤你從豐漁村脫身。”謝遇知壓根沒打算陪他演戲。
“行行行,不拐彎抹角,我跟你攤個牌,是最近才查到的,這件事可能你們公安内部還沒有人知道。”周宴琛神色凝重道,“之前,那個潘季後身邊的馬仔叫程昊的,你還有印象嗎?”
謝遇知眉頭一皺:“他怎麼了?”
“他沒怎麼,怎麼的是他之前拿到手裡的那張照片。”周宴琛頓了頓,加重語氣強調道:“方尖的那張照片。”說着,他從上衣兇前的口袋裡把那張照片拿出來,平放在了謝遇知面前的桌子上,“你當時所處的環境,還有印象嗎?”
謝遇知拾起照片看了看。
“這個地方現在應該已經變成廢墟了,當年陳丁卯最喜歡去的商務會所,裡面接待着各個國家的名流、有錢人、還有暗勢力,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那你知道,你這張照片是誰拍下來的嗎?”周宴琛有點故意賣弄的味道。
“知道,陳程度,陳丁卯的兒子,那個對人體器官着魔的變态。”謝遇知無所謂道。
周宴琛顯然沒料到他居然知道的這麼清楚,有一瞬間臉部表情都僵硬了。
“怎麼?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讓你發現了新大陸?”謝遇知有些不以為意。
“沒有。你知道是他拍的,那應該也知道,這張照片是陳程度為了報複你,刻意流入到暗網的了。其實,當年他拿着這張照片找到我的時候,我怎麼都不相信這張照片裡的人是你。”周宴琛看着照片沉默片刻後,揶揄道,“用他的話說,他真正想要找出來的人是深海,可惜深海藏得太深,無論他怎麼調查始終查不到丁點兒線索,隻好先從方尖下手,其實,他也不能确定這張照片裡的人到底是不是方尖,就是賭。”
“他賭對了。”
“對,他賭對了。”
“但可惜,他是個短命鬼,沒能替陳丁卯報仇,在松遠被炸死了。”謝遇知勾勾唇,“比起來他的父親,陳程度的手腕實在算不上什麼。”
周宴琛搖搖頭,“不太準确,其實,他也算是個人物了。”
“嗯?”謝遇知示意他繼續。
“陳程度死前的幾個月找過我,他說,他調查到深海了,隻是不很确定,他說缺一個确認的契機,甚至當時已經預付了暗殺深海的定金,一個億。這筆錢現在還存在我……”周宴琛無所謂地攤攤手,“我床頭櫃的保險箱裡,沒動過。當然,結果如你所說,我沒有等到他查出深海是誰的消息,等到了他在松遠被炸死的噩耗。”
“不動買兇殺人的錢,你還挺有準則的。”
“當然。”周宴琛毫不謙虛的領受了他的‘誇獎’,“陳程度死後,我為了對付馮巧和滕纾德,一邊虛與委蛇,一邊暗中繼續調查公安當年那場規模浩大的緝毒行動,當時我才剛起步,根基不穩分身乏術,查到的東西不是很多,處處受掣,不過也勉強夠我和馮巧、滕纾德他們斡旋了。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幾年深網才勉強維持住了金三角的生态平衡。去年随着滕纾德算計馮巧,借警察的手除掉了馮春來,讓馮巧痛失右臂,打破了表面的和平,搞的我很被動,我不得不去找新的合作來穩住現有局面,隻能接手馮春來的人體器官生意,和中東人打交道。”
“人體器官的買賣你也摻和?你當年可是因為……”謝遇知哼道,“我以為,你經曆過,至少這一種生意肯定不會碰。”
“其實,國内的我是不想碰的,所以這次給那些中東人的貨,隻有幾個印度孩子,他們很不滿意。”說起這個,周宴琛的眼神難得有些寥落之色,但随即就恢複如常,“其實那些蜂後本來就是馮春來害的,我替他收拾爛攤子,還嫌手髒呢。再說,那些女人不都被你們警察給救了嗎?這個罪名怎麼算也算不到我頭上來了吧?”
“你吩咐底下人幹的,直接緻死和間接緻死有什麼區别?”對他的強詞奪理巧舌如簧,謝遇知很瞧不上。
“我不和你掰扯這些沒用的,咱們幹嘛為這個吵架鬧不愉快?現在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糾紛這些何必呢?是吧?我是有事求你,明天替我去雲貴走一趟吧,見見滕纾德。滕纾德這個人可有意思多了,二十年前,他曾在三川待過一陣子,隻是陳丁卯手底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馬仔,當時,他還叫騰輝,不叫滕纾德,誰能想到後來,陳丁卯倒台後,他居然成了地龍村頭号制毒專家呢?”周宴琛笑了笑,“我還知道,三川有對卧底的警察夫妻,男的姓盛,也是死在他手裡的。不過這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現在提起來也沒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