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泥麻達,八叉。”黎叔罵了句緬甸語,立刻刹車去看後車座的周宴琛,嘶啞道:“阿溫,阿溫?你有沒有事?!”
周宴琛死死抓着兇前的安全帶,沒有回答黎叔的問話,他身形稍頓立刻解開安全帶,起身降下駕駛座椅背,一把将黎叔整個拽到後面,跨過去調換了兩人位置,冷冰冰扔下句:“坐好。”方向盤往左一打,猛踩油門迅速抽離車身。
黎叔大驚:“阿溫!你要幹什麼?!”他手忙腳亂系上安全帶,在超跑幾乎原地調頭的慣性下棒球帽飛出去都顧不得,沖着周宴琛聲嘶力竭喊出聲。
但随着車身抽離駛入反車道,黎叔很快冷靜了下來。
他定定神,扭頭向車後方看過去。
白色吉利車頭挂着搖搖欲墜的引擎蓋仍舊死死咬着他們車尾,一點兒避開的機會都不留。
“阿溫,他們就快追上來了。”
周宴琛目光冷冷掃過後視鏡,緊抿的唇線若有若無勾起個不明顯的弧度,他擡手撚撚藍牙耳機:“十五分鐘後,約好的地方見。”
耳機裡,一個痞裡痞氣的聲音吹了個口哨,“早就等着你了,直接開過來。”
掐斷通話,周宴琛雙手握着方向盤,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如果這時候仔細觀察他的手,就會發現他手指正在克制不住顫栗,那是情緒興奮的表現。
但他到底是因為什麼興奮誰也不知道。
被吉利車楔穿的副駕駛車門劃了個非常大的口子,冷風哐哐往車廂裡倒灌,扭曲變形的玻璃碎裂成無數密密麻麻魚鱗形狀,将外面呼嘯而過的風景割斷成模糊色塊,一如雙手緊握着方向盤,此刻滿臉猙獰的銀發青年。
“謝遇知,你不要命了?!”
吉利車裡,宗忻憤怒地看着謝遇知,覺得這個人簡直太瘋了,根本不顧及任何後果,這種自殺式的追捕方式,隻有他媽精神病才幹得出來!
“别說話。”謝遇知目不轉睛盯着前邊疾馳的超跑,揮手示意宗忻安靜,速度絲毫未減,“如果你還能騰得出手來,現在打開手套箱,裡面有兩把N|P|4|2|,每把槍裡有五發子彈,帶好防身。”
宗忻一怔:“你從一開始就…”
“你和毒販打過交道嗎?”
謝遇知突然打斷他,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宗忻:“……啊?”
“那些影視劇美化了緝毒的艱難,現實裡的毒販可比影視劇殘暴狠戾的多,人手一把武器,還都是進口最先進的家夥,對比一公斤毒|品就可以賣到25萬的高價格,槍|支|對他們來說實在太便宜。而且,他們絕對不會和警察對弈,任何時候都不會,真狹路相逢開場白都不會有,在暗處就直接開槍了。”謝遇知完全收起之前欠欠的樣子,表情從未有過的嚴肅冷靜,“你也看到了,他們明目張膽在謝家扔了兩枚‘老白幹’,雖然隻是低級手|雷|,但既然他們有,就說明帶着充分準備來的。你身體不好,千萬拿着槍防身,懂了嗎?”
宗忻利落點頭,“你放心,我沒那麼弱,不會拖後腿的。”
謝遇知側目看他一眼:“别逞強,我不是讓你陪我玩兒命,隻要你保護好自己,别讓自己受傷,其他的不用管。”
雖然宗忻想反駁,但現在不是跟謝遇知起争執的時候,他鄭重道:“我知道了。”
吉利前擋玻璃剛才撞擊超跑的時候也震碎了一小塊,不過不影響視線,隻是有道略深的裂紋,光影把裂紋造成的暗線在謝遇知臉上無限拉長。
超跑車裡,周宴琛臉上支離破碎的陰影,和吉利車裡,謝遇知臉上那道無限拉長的暗線,兩個鏡頭拼接在一起,形成某種契合卻又割裂的形态。
而不論是超跑車後座全程盯着吉利的黎叔,還是吉利車副駕駛緊握槍|支的宗忻,他們都在心裡想好了兩輛車再度相撞後第一時間要做的事:開槍!
但這個開槍的過程,似乎遠比兩人預計的要久得多。
兩輛車一前一後足足追逐了十幾分鐘,直到兩側風景從川流不息的車輛變為人煙罕至的荒野,奔馳超跑突然在轉彎處急刹,車頭闖上長滿雜草的斜坡後停下來。
周宴琛脫下外套,挽起襯衫袖口,推開車門下了車。
前面停着同樣的奔馳超跑,邊上站着四五個年輕人,兩個黃毛男,一個馬尾男,一個卷卷頭,還有一個寸頭,左耳垂上的鑽石耳釘在陽光下格外閃亮耀眼。
“琛哥。”
看到周宴琛,幾個人提步迎上來。
“琛哥。”趙洋笑嘻嘻又喊了周宴琛一句,“确認了嗎?人是不是真噶了?”
這時候,黎叔也從車上下來了,這一路周宴琛把車開的天怒人怨,他這把老骨頭差點直接交代,臉色差到無以複加,正扶着車門彎腰捂着肚子幹嘔,聽見趙洋的話也湊了過來。
“應該是真……”
他剛起個話頭,還沒來記得把一句話說完整,吉利車後腳而至。
謝遇知踹開車門,探身出來,筆挺地站在那裡,和對面幾個人對視。
趙洋看到人,表情明顯一愣,脫口道:“是你?你是那個在淮安服務區打了老子一槍的條子!”
謝遇知目光落到趙洋吊着繃帶的手臂上。
昨天,南門四季,李副局剛說,許念他們接手跨省追捕趙洋的任務,在雲川線上發現了一具疑似犯罪嫌疑人趙洋的屍體。
可趙洋現在人好好地站在這裡,僅剩一個耳朵被碾爛成肉泥的屍體不是趙洋,會是誰?
不過,現在那名死者是誰都無關緊要了。
謝遇知目光掠過趙洋,落在那名背對他的銀發男人身上,他剛才聽見趙洋喊這個銀發男琛哥,省廳網安部沈微主任獲取到的情報:深網莊家周宴琛。
長久而令人不安的靜默後,謝遇知終于開口。
“你們涉嫌綁架、買賣器官、走私槍|支、毒|品、違禁物品罪,既然已經被鎖定,就逃不了了。”
“是嗎?你們條子都是一個學校畢業的,真好奇這種自以為是的信心從何而來?”銀發男輕笑,擡手往後耙着碎發悠然轉身。
目光相對,周宴琛看到謝遇知,臉上表情明顯僵滞住了。
謝遇知卻在看到他的時候,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毛。
“好,很好。”
片刻後,周宴琛長籲一口氣,眉梢一挑:“這樣才有意思,你要真的那麼輕易就死了,這個遊戲就不好玩了。我這趟果然沒白來。”
謝遇知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他隻覺得眼前的銀發青年很眼熟,好像什麼時候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周宴琛微微擡頭,看着身姿筆挺的謝遇知,心裡有個聲音蓦地出現:他果然不記得你是誰,從始至終他都沒把你放在眼中,你就是他路過時見到的蝼蟻,救你不過順手,抛棄你也不過順手。
他忽然抱頭,歇斯底裡怒吼:“閉嘴!你給我閉嘴!我沒有讓你出來,你為什麼要說話?你給我回去!我不要聽,我什麼都不要聽!”
但他越是咆哮,來自心底的聲音就越清晰,越真實。
“承認吧,這麼多年,你從黑暗裡掙紮,早就和他不是一邊的,你們中間隔着永遠跨不過去的深淵,他背向光明,你身處深淵,光明照不進這裡,即使它短暫的照亮過深淵狹縫,很快也會随着偏移消失。殺了他,讓世界處于黑暗,這樣,你就不再需要任何光明的救贖。”
“不!”周宴琛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沖上趙洋那輛車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剛才……
發生了什麼事?
趙洋向黎叔投去求助的目光。
黎叔歎氣,對趙洋微微搖了搖頭,轉而去看謝遇知,往前走了兩步。
“這位警官,我們來談個條件吧。”
謝遇知好像聽到非常有意思的事,彎唇,“談條件?”
黎叔非常有涵養,他情緒平穩,語氣淡然,很有運籌帷幄的氣魄,“據我所知,國内出警要求必須兩人一組執勤,你應該不是在出任務,既然是臨時盯上我們的,你現在沒有穩赢的優勢。警官,我們不想把事情鬧大,也不想在國内和政府起沖突,畢竟我們不在國内做違法生意,你也沒必要針對境外犯窮追不舍,大家各退一步,我們放你安全離開,你就當沒有見過我們,怎麼樣?”
謝遇知搖頭,“不怎麼樣。”
黎叔臉色一沉:“小年輕的,對事情别太執着,命隻有一條,你真的準備一個人對付我們六個人嗎?”
“不打算啊。”謝遇知雙手插進西裝褲袋裡,沖絕塵而去的那輛奔馳方向揚揚下巴,“我今天,隻抓他一個。你們讓路?”
“你!”黎叔咬牙,“敬酒不吃吃罰酒,找死。”
黎叔話音剛落,趙洋便就着幾個小混混往前走了幾步,呼啦把謝遇知團團圍住,他指着謝遇知拽裡拽氣放狠話:“今天可沒上次那麼走運了,老子不把你打成篩子,老子今兒就不姓趙!”
啪啪————
兩聲清脆的槍響劃破空氣。
隻聽有人一聲悶哼,重重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