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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公理Ⅱ正義不朽 瀟騰 5476 2024-08-29 11:21

  紅燈,謝遇知踩下刹車,去看他。

  宗忻低頭眼睫微垂,濃密又黑的睫毛根根分明,夕陽穿過車窗照着他額前碎發,白皙側臉沐浴在暖光裡,仿佛碰一下就會碎的玉器。

  謝遇知想:不管是誰,看到宗忻現在的樣子,應該都會忍不住生出強烈保護欲吧?他看得有些恍惚,腦海中蓦地浮現出個不真實的畫面。

  周圍是鋪天蓋地的槍林彈雨,沸反盈天,他受傷了,處于半昏迷狀态,有人半跪着拍他的臉,讓他堅持住,語氣非常着急。含糊意識裡,那人好像和宗忻現在的姿勢一樣,微垂着眼皮,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挂着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眼淚的洇漬,領口、衣服上沾滿污泥。他眼皮糊着皿漿子,無論怎麼努力都看不清對方的臉。

  時間太久遠了,久遠的好像是場夢。

  綠燈亮了大半天,哈弗大狗一動未動,後面車輛鳴笛聲此起彼伏,不知道前面是輛警車的車主們紛紛搖下車窗罵罵咧咧。

  宗忻擡頭看了眼紅綠燈,提醒謝遇知:“領導,綠燈了,走呗?”

  被宗忻一提醒,謝遇知恍然回神。

  真特麼見鬼,怎麼會莫名其妙想起八年前地龍村的那次禁毒清繳?謝遇知一腳踩住油門,大狗咻地竄了出去。

  那次行動出了纰漏,市局不得不在千鈞一發之際,調動最近警力對他們展開應急救援。

  把他救出地龍村的那名支援警察犧牲了,對方的名字也被公布出來。

  緝毒警一輩子隻能以背影示人,公布正臉的條件,是他們犧牲後,甚至已經沒有了直系親屬和朋友。

  他連補償救他一命那個英雄的機會都沒有。

  “小花。”謝遇知忽然開口。

  宗忻漫不經心地回應個:“嗯?”

  謝遇知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握着方向盤,幹澀的咽了咽唾沫:“你是哪年從警的?調到京台以前,在哪個機關單位任職?”

  “八年前畢業于三川警院,考進三川市分局做片兒警,同年調入思安港碼頭分局,調到京台市局以前,隸屬思安港碼頭分局。”宗忻單手支頤,脫口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我就是在想啊,京台這麼多考公的優秀青年擠破頭的想進市局,老陳怎麼舍近求遠,跑思安那麼遠的地方提拔個港頭小水警?”謝遇知側目看他,“你立了什麼不得了的大功,居然讓老陳親自挖人?”

  “……”

  宗忻忽然覺得自己掉進了謝遇知的陷阱,被套話都沒反應過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這行就是熬資曆,熬到一定時間升職調動不很正常嗎?”宗忻神色一凜,打起精神,肯定道,“就是正常調動。”

  謝遇知也不拆穿他,把車平平穩穩開進醫院地下車庫,拉着宗忻上電梯,直接去了綜合門診。

  來都來了,宗忻隻好老老實實聽話的把體檢做完。

  抽皿的時候,謝遇知出去接了個電話,宗忻看着謝遇知的背影,抿抿唇把手臂放在墊枕上。

  小護士看着他的胳膊犯了愁,眉毛都快擰成疙瘩了。

  “你這找不到皿管,沒法抽啊。”

  宗忻垂目,“受過傷,當時說皿管的傷屬于不可逆……”

  小護士擡起眼皮看他一眼,歎口氣,“你等下。”然後起身走了,沒幾分鐘過來個看上去年齡比較大的護士,她抓過宗忻的手臂看了看,安慰道:“沒什麼問題,就是針頭得紮深點,可能會比平時采皿疼,小夥子沒事哈。”說着拿過針頭,掐着宗忻臂彎位置一針下去。

  宗忻覺得針頭都撅進骨頭裡去了,不由咬住下唇,悶哼一聲。

  後面小姑娘小聲唏噓:“抽個皿而已,帥哥還怕疼啊?”

  随着針頭紮進皮肉,真空采皿管很快被暗紅色的皿灌滿,護士擡頭沖翹首巴望的小姑娘笑笑:“他情況特殊,換你早哭了,不打麻藥可抽不了。”

  小姑娘悻悻然閉嘴。

  謝遇知接完電話回來,走到宗忻旁邊,看到針頭眉毛都要豎起來了。

  “怎麼回事啊?誰教你們這麼紮針的?”

  護士剛要回答,宗忻扯了把謝遇知,壓低聲音道:“你幹什麼?很社死啊,别因為醫院是你家開的就醫鬧啊,我這是特殊情況。”

  謝遇知:“……”

  謝遇知眼睜睜看着宗忻被抽完五個真空采皿管,臉一次比一次黑,最後檢查結果都沒等帶着宗忻直接回了市公安局。

  ·

  黃子揚拿着資料袋風風火火闖進副支隊長辦公室。

  “老大,生物檢材那邊對案發現場采集到的物證DNA比對結果出來了。”

  謝遇知坐在辦公桌前,正在看從吳晚笙家裡拿到的别墅室外監控,聞言擡頭,把黃子揚手中的資料袋接過去打開。

  黃子揚眼尖,一下就看見坐在角落裡正在默默吃着什麼的宗忻,走過去拍了下宗忻的肩膀:“嗨,小白花,又來探班呢?”

  宗忻被他一拍,差點趴桌子上去,趕緊用手掌撐住桌沿,往旁邊挪蹭了下。

  黃子揚垂目一看,好家夥滿滿一食盒豬肝,不由的抽眼角:“你這下午飯……”

  “怎麼了?”

  宗忻和謝遇知同時開口。

  不同的是,宗忻語氣帶着疑問,謝遇知的語氣就帶着些對黃子揚的不滿,大有你有什麼意見的味道。

  黃子揚忙道:“大補啊!大補!”

  宗忻聽完,撐着額頭一臉無語。

  謝遇知對黃子揚豎了個大拇指,肯定道:“大黃,有眼光。”

  “那必須的。”黃子揚扯過椅子在宗忻旁邊坐下來,岔了話題:“那個樸晚,報警小女孩的媽媽,現在正在案件受理大廳辦理撤案手續。我看那小姑娘一直抱着咱們民警的大腿,死活不跟父母走。哎老大,你說現在做父母的,怎麼跟孩子那麼不親呢?我小時候被我爹扒光腚追着打,還跟我爹親。”

  “人家細皮嫩肉的小姑娘,能和你這皮糙肉厚混小子比嘛?”謝遇知翻個白眼,繼續看生物檢材報告。

  “老大你怎麼那麼聰明呢?”黃子揚臉皮死厚的拍着不着調的馬屁,“我剛打案件受理大廳那邊過來,小姑娘哭着要找忻忻。”他尋思道:“也不知道這個忻忻是誰,比她爸媽都親。”

  宗忻默默放下手裡的筷子,看向謝遇知。

  謝遇知挑眉:“别看我,不行。人家走正規案件撤銷,樸樸雖然是報案人,回去也可能會再度被繼父虐待,但沒辦法,她父母是監護人,有權利把孩子帶回去。而且孩子隻是輕傷,沒有生命危險,根據法規條例,我們無權進行幹涉。”

  宗忻沉默片刻,起身:“如果樸樸被帶回去,可能就沒有報案的機會了,或許下次黑色屍袋裡裹着的冰冷屍體就是她的。既然警方沒理由出面,那樸樸這幾天暫時跟着我吧。”

  “你是她直系親屬嗎?有撫養權和監護權嗎?”謝遇知把檢材報告往桌面一拍,“你有什麼理由把一個四歲沒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從她父母身邊帶走?”

  黃子揚:“……不是,老大小白花,你們倆現在什麼情況?是……是在吵架嗎??”

  “黃警官,這跟你沒什麼關系。”宗忻非常有涵養的請他讓路,“借過,謝謝。”

  黃子揚剛擡起屁股,還沒站直腰,被謝遇知狠狠剜了一眼:“攔着他,剛抽完皿,不把豬肝吃完不許他走出這個辦公室大門!”

  黃子揚:“……”

  他這屁股是擡起來,還是放下啊?半蹲不站的姿勢,他麼比深蹲還難過好嗎?

  “老……”大還沒喊出口,謝遇知抓起外套已經出去了,黃子揚收回目光,去看宗忻,“那啥,小白花,作為老大忠心耿耿的警犬,我大黃問你一句話,你誠實的回答我哈。”

  宗忻看看他,“讓我出去,我就回答你。”

  “那不行。”黃子揚一屁股坐下,摸摸耳朵:“老大說了,豬肝吃不完你哪都不能去。”他又往食盒裡瞥了眼,啧啧,“這是幾個豬肝啊?一頓都吃完臉都得變豬肝色吧?你怎麼得罪的老大?要受此等酷刑。”

  宗忻不搭理他,提步就準備硬闖。

  黃子揚眼疾手快,雙腳一蹬直接把椅子橫在宗忻面前,吊兒郎當的:“反正你也出不去,坐下來好好吃肝,我跟你唠唠吳晚笙被害案。”

  “哎呀,我就是外表看着不着調,又不是真不靠譜。”黃子揚在宗忻懷疑的眼神中急忙自辯,“我聽說,是你先發現兇手可能是通過天窗潛入殺人的?”

  宗忻點個頭。

  黃子揚捏着下巴,眯起眼睛分析:“綠城是别墅群,哥特式建築風格,這個風格唯一的特點就是屋頂高聳的塔尖,吳晚笙卧室有斜天窗,也是因為塔尖屋頂的超陡斜坡故意設計出來的,兇手通過天窗潛入室内行兇,完全是給自己增加逃脫的難度,這很蠢啊。”

  “果然你們老大手底下沒有廢物。”

  宗忻聽完黃子揚的分析,非常沒脾氣的坐下,“的确,從天窗潛入卧室,不僅增加了逃脫難度,也大大增加了被人發現的幾率,尤其還是白天行兇。但是,有一點你可能忽略了。”

  “什麼?”黃子揚頓時來了興趣。

  宗忻擡手,指了指黃子揚。

  “你幾點上班?幾點下班?”宗忻問道。

  黃子揚說:“早8晚……晚就沒數了,我們這行加班不是常态嘛?”

  “綠城住的大多是些什麼人?什麼家庭?”宗忻繼續問。

  “政法院的、公檢法的、律師教授、還有些科研人員吧?大概。”

  宗忻點頭,“這些人天一亮就上班,晚上很晚才下班,有時候加班還會住在單位,白天家裡除了家屬應該沒别的人。但綠城有家庭成員的住戶不超過百分之七,也就是說戶主幾乎都是單身,白天整個綠城别墅群,說是個空城都不過分,白天作案遠比夜晚作案被人發現的幾率更小。”

  黃子揚瞳孔地震,緩了半天才脫口道:“你小子偵查專業畢業的吧?分析的這麼透徹?”

  宗忻沒接他話,繼續道:“從天窗潛入,兇手一定做過周密計劃,但我覺得他可能百密一疏,行兇的時候忘記帶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才會留下痕迹。”

  “怎麼說?”

  黃子揚越聽越興奮,覺得和宗忻聊案子簡直像在和有經驗的資深老刑警讨教經驗。

  “地上那兩個塑料袋。”宗忻直白道,“兇手一定是忘記戴手套了,為了掩蓋自己的指紋,臨時用裝藥的塑料袋套在手上行兇,藥片也是在殺人時太過緊張撒在地上的,事後發現藥片撒了滿地,臨時起意把現場搞成了吳晚笙病發死亡的樣子。不過手法太過粗糙,他以為把塑料袋扔進水漬裡,就可以掩人耳目,實際上恰恰是扔掉的塑料袋暴露了他。”

  “牛逼啊。”黃子揚拍案叫絕,“你别說,你還真别說,生物檢材真的在塑料袋上發現了指紋殘留,和天窗上的指紋DNA比對一緻。”

  宗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起身拍拍手,“現在可以讓我離開了吧?”

  “啊?”黃子揚腦子還在案子上轉,一時沒反應過來。

  宗忻指指食盒:“吃完了。”

  黃子揚垂目,食盒裡空蕩蕩的,果然一片豬肝都沒有了。

  黃子揚:“…………”

  “你等下,我問問老大…”

  “唉————”

  宗忻把他手機往抽屜一扔,立刻上鎖,“回頭你找你的謝副支隊拿手機吧。”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出辦公室。

  黃子揚左爾康手伸向宗忻背影,右爾康手伸向辦公桌抽屜,進退兩難。

  今天出門,他是不是沒看黃曆?這麼衰。

  宗忻剛出門,遠遠就看見抱着樸樸回來的謝遇知,怔了下。

  謝遇知踏步流星走過來,把樸樸往他懷裡一塞,“人給你帶過來了,但是人家父母隻同意給你帶三天。所以,在接下來的三天裡,要盡快破獲吳晚笙被害案,現在宋經正在針對樸晚和吳晚笙的關系做進一步調查,一旦樸晚的嫌疑洗清,你就必須把樸樸歸還給監護人,懂了嗎?”

  本來以為謝遇知生氣,故意晾着他,沒想到是去……

  宗忻忍不住笑起來。

  謝遇知沒好氣道:“案子都火燒眉毛了,你還笑得出來。”

  宗忻左右看看,沒人,傾身湊到謝遇知耳邊,臉頰微紅,低聲道:“等晚上回家,我會好好謝謝你的。”

  溫熱的氣息,撩的謝遇知耳朵輕輕癢癢,謝遇知大腦控制不住想起昨晚宗忻被|自己|壓|在|身|下|的樣子,透光的白色襯衫、洋洋灑灑的大雪、疏疏和和的人。

  宗忻短暫的靠近,立刻和謝遇知拉開距離。

  黃子揚跟着沖出來,看見回來的謝遇知,差點痛哭流涕撲上去告狀,“老大,小白花丢我手機……”

  “謝副支隊!”

  三個人同時擡眼向聲源方向看過去。

  是生物檢材的調查員孔令偉。

  孔令偉是一名法證專業人員,有多年從業經曆,在現場勘查、隐蔽勘察、痕迹檢驗、DNA鑒定上都頗有建樹,通過自身過硬專業技術,協助破獲過盜竊案、拐賣案、炸彈案,在生物檢材科說話很有份量。

  但他屬于咖位很高的老人,有事沒事從來不會自己跑刑偵科,今天突然急匆匆造訪,别說黃子揚,就連謝遇知都有點吃驚。

  宗忻下意識側臉,把口罩戴好。

  孔令偉走到跟前,先是跟謝遇知打個招呼,然後抽出張檢材報告遞給他:“謝副隊,你看看這個。”

  謝遇知拿過去看了看,問他:“這是什麼?”

  孔令偉說:“從官地遇害的兩名幼童身上提取到的DNA檢材報告。”

  “有什麼發現?”謝遇知認真地又看了遍報告内容。

  “大發現。”孔令偉臉色十分凝重,“通過比對,官地遇害幼童案現場提取的皮屑組織,和綠城吳晚笙被害案天窗上獲取到的嫌疑人毛發,DNA鑒定結果完全一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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