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大白那小子之前頂撞梅兒，還打過兩回梅兒，脾氣不是一般的暴躁。

　　譚氏把枯樹枝般的老手搭在楊華梅的肩上，語重心長的說：“梅兒啊，你可得掂量仔細咯，千萬别好心當做驢肝肺！”

　　“娘，你這說的哪裡話，大白是我兒子啊，為娘的幫兒子做點事兒，這還要計較回報嗎？”

　　楊華梅扭頭跟譚氏那嘟囔，說白了，也是故意講給其他人聽的。

　　譚氏也明白，所以繃着臉不辯解。

　　楊華梅繼續訴說着自己‘望子成龍’的熱切心思，一字一句，發自肺腑，聽得楊華忠面色沉重，孫氏的眼眶都紅了。

　　這是在共情嗎？

　　楊若晴暗暗想着，不可否認楊華梅确實是一位孺子牛似的母親，即便兒子傷她千萬遍，依舊要無怨無悔的奉獻，總盼着某天真心感動上天，喚醒浪子。

　　大多數人的成長要經曆三個階段。

　　發現自己爹媽是普通人。

　　發現自己是普通人。

　　發現自己的孩子是普通人。

　　二十歲之前，楊華梅眼中的爹媽是她的靠山也是經濟支柱，當之無愧的接受着娘家爹媽明裡暗裡的接濟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作為母親的責任感和滿足感讓她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天天把“我要将世上最好的東西送給我家倆娃”這句話當做口頭禅。

　　三十歲之後，她發現年邁的父母都是靠着哥嫂們的贍養，盯着那麼多白眼來接濟她，她感到了羞愧，也明白了父母終究隻是普通人。

　　接着她發現自己力不從心，之前想過要咋樣咋樣的撫育孩子，給予他們這樣那樣的生活。

　　等到現實的巴掌狠狠抽在臉上，等到每個季度小黑回家拿生活費的時候，等到上有老下有小，老的要看病吃藥，小的要念書要買這買那的時候，她就會發現口兜突然就癟了，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能混口飯吃不餓死就不錯了。

　　前面兩個階段楊華梅已經過去了，還剩下第三個階段。

　　望子成龍是她人生中最後的期待。

　　為了不落空，她願意豁出去幫大白奔波，假如第三個願望實現了呢？孩子出息了呢？那家裡不就乾坤扭轉揚眉吐氣了麼？

　　“其實，大白也知道我會幫他籌錢，我跟他說了，他也沒說反對的話。”楊華梅想了很久之後，才琢磨出這麼一個在她看來還算折中的說法。

　　既不是自己擅作主張到時候損害大白的顔面，也不是大白央求他來籌錢的。

　　結果，這話剛說出口，楊若晴也笑了。

　　笑容卻一點都不友善，明顯帶着譏諷。

　　楊華忠更是搖搖頭，歎息了一聲。

　　楊華明直接拍着椅子扶手笑起來，“這大白啊，還是一樣的鬼，想要又不明說，讓你來做，他模模糊糊的點頭，到時候推诿起來也有退路。”

　　“梅兒啊，我看你也不用叫大白回家來跟我們這解釋了，這錢你借去了，那就是給老王家背上了一大筆債，到時候大白的早茶鋪子開起來賺了錢，都不會幫你還錢的，因為他壓根就不會承認這筆外債！”

　　楊華梅有些憤怒的望着楊華明：“四哥，你一趟趟這樣中傷我家大白有意思麼？孩子不就是想做點事麼，你做四舅的不支持也就罷了，這才剛起個頭呢你就說這樣的喪氣話！”

　　楊華明聳肩攤手站起身，“得，這下我倒成惡人了，成吧，橫豎我也不是啥好人。我也把話撂這兒，這錢，我是一個子兒都不借，我也沒錢借……”

　　楊華梅也氣得站起身，跟楊華明當面對峙：“四哥，你太絕了吧？你沒錢？三丫頭定親劉雪雲給的彩禮少說也有幾十兩銀子，你在道觀做事待遇豐厚，四嫂做生意更是賺的比你還要多，你不顧念手足情就算了還要這樣埋汰我家大白？”

　　“你四哥就那張嘴欠，人也沒那麼不堪，梅兒你甭亂想。”

　　原本以為譚氏會幫着楊華梅一塊兒責罵楊華明，沒想到老太太竟然打起了圓場。

　　孫氏也趕緊幫腔：“是啊，天底下哪有舅舅不疼外甥的呢，隻不過你四哥性格是這樣，疼的方式自然也不同……”

　　“娘，三嫂，你們就别幫他說好話了，反正我是看透了，四哥就跟當初的永仙似的，面上姑姑啊，妹子啊的叫着，可心裡頭早就瞧不起我了，哎，有啥法子呢？誰讓我命不好嫁到了老王家那樣的窮苦人家！”

　　“窮苦人家的孩子注定是一輩子擡不起頭的，窮苦人家的孩子注定是永遠都不會有出息的，也注定啥事兒都做不成，老老實實跟着長輩下地幹活才是正經對不？”

　　“這錢我不借了，這娘家……我也不要了！”

　　楊華梅捂着臉嗚嗚哭着跑出了屋子。

　　“這……這啥情況？咋還哭上了呢？”

　　楊華明攤開雙手，一臉無辜。

　　譚氏毫不猶豫抓起身後的另一隻枕頭再次砸在楊華明身上。

　　“娘你能換個東西扔不？枕頭上都是頭油味兒我嗅着想吐！”

　　“你個作死的咋長了一張欠揍的嘴？看我不打死你……”譚氏叫罵着下了床直奔楊華明而來，楊華明趕緊躲閃。

　　孫氏過來勸阻譚氏，楊華忠則吼了楊華明：“你就不能少說幾句嘛？盡整些火上澆油的話，梅兒都哭跑了還不去追？”

　　孫氏更是急得跺腳，上回楊華梅跟老王家的人鬧矛盾，上吊未遂。

　　這回要是再那樣，可咋整？

　　孫氏跺了下腳趕緊去追楊華梅去了。

　　楊若晴隻得接替她的位置過來安撫譚氏：“奶你這追打我四叔的步伐好利索啊，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桌椅你壓根就撞不上，眼睛真好使……”

　　話音未落，譚氏就停了下來，走路歪歪斜斜的而且還撞到了旁邊的桌子角。

　　“死胖丫也不扶我一把！”她嘟哝着。

　　楊若晴笑嘻嘻伸出手，将譚氏扶回了床上。

　　牆角的楊華明松了口氣，趁此機會趕緊溜出了屋子跑遠了。

　　他發誓，兩天内他都不會讓自己出現在譚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