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2章 相見
她不知道這三十四年來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他會衰老得如此之快?
他的肩膀雖然依舊寬闊,但他的背卻有些馱。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他消瘦蒼老得讓她第一眼差點沒認出。
對面的男人似乎被她的話給刺激到了,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兩聲。
他這一咳嗽,船艙外便有腳步聲臨近,并傳進一個低沉且帶點問詢的聲:“主子?”
齊桓擡手。
船艙外的那一抹身影便退了回去。
齊桓也停止了咳嗽,放下帕子直直望向面前的拓跋娴。
“我身體出了點問題,不過,娴兒,你卻是當年初見時的模樣。”
“還是那麼的年輕貌美……”
拓跋娴輕輕搖頭,“我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年輕貌美早已與我無緣。”
齊桓卻堅持說:“不,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當初那個風華正茂的大遼長公主,是我最心儀,也是唯一心儀過的女人。”
拓跋娴側過頭去,不想聽。
“你躲了我三十餘載,今夜突然擄我來這裡,就是為了說這些情話麼?”
拓跋娴笑了笑,唇角帶着三分自嘲兩份譏诮。
“你那些情話,騙騙當初十八歲的我可以,今年,我已五十二了。”
“再過八年,我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們便要給我慶賀六十壽辰。”
齊桓自知理虧,但他除了道歉,其他都做不了。
“娴兒,我虧欠了你三十四年,我罪大惡極,如果有來生,我再補償你。”
拓跋娴唇角的譏諷越發深刻。
補償?
來生?
她這在佛前伺候了十幾年的人,心裡其實都不敢奢望會有來世。
“娴兒,我們久違重逢,今夜我隻想接你出來叙叙舊。”
齊桓目光掃過這船艙内的布置擺設:“你看這裡一切,是不是很眼熟?”
“我都是照着我們當初在江南水鄉第一次相遇來布置的。”
根本不需要齊桓這番讨好的提醒,拓跋娴剛進船艙看到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他的用心。
“還有這碗涼皮,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想吃,我給你帶來了,你嘗嘗看?”
拓跋娴凝視着面前那碗熱過就風味不再的涼皮,心内略覺好笑。
這個人,還是當年那個隻知道騎馬打仗的人中貴子,大齊武王。
衣食住行這塊的事兒,他依舊是外行,卻又偏偏要拿這外行的事來表達關心,卻不知會弄巧成拙嗎?
看到拓跋娴一直盯着那碗涼皮看,卻遲遲不肯擡筷子。
齊桓有些忐忑,小心翼翼的問:“是不是涼了?我命人拿去熱一遍……”
拓跋娴卻擡手擋住。
“不必了。”
“齊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人的胃口是會變的。”
“娴兒……”
從客棧到船艙,這一路上齊桓一直在笑,在觀察,在小心翼翼的讨好。
但這一刻,他笑不出來了,眼神一點點暗下去。
“娴兒,是我對不起你,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很慚愧。”
拓跋娴靜靜的看着他,在等待他給出那個她一直想要的答案。
可是,齊桓隻是在訴說着他對她的思念,他的忏悔。
岸上傳來打更的聲響。
梆、梆、梆。
一聲聲傳進船艙。
附近其他的船都陸續找了合适的地方停泊,之前是鬧中取靜,此刻卻是真正的安靜下來。
四下陷入一片靜谧,偶有水鳥掠過水面。
船艙裡,一直是齊桓在說。
看得出來他的身體真的大不如從前,說的很慢,說幾句就要咳嗽幾聲,喝兩口茶。
拓跋娴都在耐心的聽着,隻是,卻一直等不到她最想聽的那句話。
“齊桓,我今夜跟你過來,不是想聽你的忏悔和思念。”
“我已經五十二歲了,人生過去了大半,芳華早已不再。”
“我再沒有想要跟你重叙舊緣的念頭。”
拓跋娴每多說一句話,齊桓的臉色便蒼白一分。
“齊桓,我餘生的執念隻有一個,”
“那就是想你親口告訴我,當年,為什麼要抛棄我?”
“這麼多年,為什麼你一直不來找我?”
“當你知道我的下落,為什麼藏頭露尾卻遲遲不肯相見?”
齊桓坐在那裡,燈火的光亮仿佛照不進他的身,他的背一點點佝偻下去,整個人仿佛一個縮進了黑暗中的老者。
又仿佛一個入定了的高僧。
船艙裡突然就陷入了靜默。
半響之後,就在拓跋娴等到快要再一次絕望的時候,齊桓終于再次開了口。
“當年抛棄你,并非我本心。”
“當時兩國戰事緊張,水火不容,我身為大齊的皇子,别無選擇!”
“娴兒,是我對不起你!”
拓跋娴蹙眉,這個答案跟她猜測的一般。
無非就是一對男女相愛,最後關頭男人理智占據了上風,而女人呢,卻一頭紮進去了。
用長坪村那些淳樸村婦們的話來說,當年的自己,就是個傻女人。
“之後那麼多年你也不來找我,也是因為兩國的對立,我們這尴尬的身份,對麼?”她問。
齊桓點頭。
拓跋娴自嘲的笑了笑。
非得問得那麼清楚做什麼呢?
留在肚子裡,做個快樂的糊塗人不好麼?非得做個傷心的清醒人?
齊桓将拓跋娴那落寞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下一陣絞痛,仿佛一萬隻螞蟻在啃噬。
他差一點就忍不住想把真相告訴她,最後關頭,到底是忍住了。
拓跋娴垂着的眸再次擡起,眼中的執着讓齊桓暗暗心驚。
“最後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
“為何近幾年你明明與我相認,卻又遲遲不肯現身?你到底在忌憚什麼?”
這是她最想要知道的。
知道了這個答案,她就能徹底解脫了,餘生一心一意的青燈伴古佛,不會再有半點波瀾。
然而,齊桓卻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為什麼不說?”
“我們的人生都已走到了暮年,你還要保守什麼秘密?”
大齊如今的皇帝是他的侄子,而兩國的戰事也早已沒有當年那麼緊張,經商往來也是常有的事。
他,到底還在堅持什麼?
“娴兒……”齊桓低低的喚着她的名字,他的濃眉糾結在一起,那眼中,湧動着的都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