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
1
姜望和重玄勝在桑府轉道,選擇援救重玄遵之時,景牧戰争也已經落下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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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師應江鴻領軍盡複盛國疆土,逐殺敗軍。
使牧國之勇士,屍骨綿延,使牧國之戰馬,盡烙景印。
深入草原三百裡,勒碑以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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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北宮南圖戰死、驚傳天下時,晏平推測景牧戰争的進程,便說少則兩天三天,多則五天七天,這場戰争就會結束。
可景國真的用兩天時間就完成了這場恢弘戰争的掃尾,仍然是震懾人心的!
1
北宮南圖的身死,成了這場戰争的轉折點。
這位神冕布道大祭司,在很多牧國人心中的地位,是幾近于神的。
。
随着他的隕落,原本相持不下的戰場,瞬間打破了平衡,牧軍更是士氣跌落谷底,就此一潰千裡。
3
從道曆三九二零年十月十九日,景牧兩國全面開戰,到道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應江鴻立碑于草原。
總共用時兩個月又十七天,這場轟轟烈烈的霸主國之戰,便落下了帷幕。
當然此前牧盛之間長達一年的輪戰,也不應該被完全忽略。
在這次景牧戰争中身受重創的李元赦,或許也應該被人們所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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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說到底,此戰豎立的,還是景國巋然不動的強大威嚴。
是古老帝國向整個現世的又一次宣示——強景今日仍然雄視天下,是所謂至尊至貴中央帝國。
應江鴻如此順利地完成了收尾,景廷毫無猶豫,同天便一封國書發予臨淄,言曰——1
“東國天子親啟:
景夏者,同盟之國也!
朕與夏皇,兄弟之義也!
弟雖愚魯冥頑,以招外禍,為兄者不能不救。
東國有日出之德,東天子何不冰消前隙,頓止幹戈,重修本宗之好?
2
景有安穩現世之責,朕亦常懷和平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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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人族本一家,實不該積舊怨而加新恨。
一意孤行甲馬,恨恨綿綿豈有絕期?
此智者不取。
一念恨起兵戈,叫千家恸而萬家哭!
非仁者所為。
朕之言也懇懇,朕之心也切切。
惟願東國天子能知。
東國就此罷兵,中域之國不咎既往。
3
齊軍若是不退,朕雖不忍,亦不得不赴兄弟之邦,以刀兵退外賊也!
”10
這警告不僅僅是警告,或者說,并不僅僅停留在警告的層面上。
應江鴻那邊尚未撤軍歸來,真君于阙便親領八甲第一的鬥厄軍,作為先鋒之軍,揮師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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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所揣測的景國的困境、景國的選擇艱難、景國的投鼠忌器、景國未必敢在景牧戰争結束後又開啟第二場霸主國之戰……通通都在這種強硬的态度裡被擊碎了。
中央帝國之霸道,一時昭顯!
1
饒是齊國連年得勝,威壓四方,正在盛時,兵勇民驕,一時也人心惶惶。
這一次提刀站到面前來的,畢竟是景國。
畢竟是道曆重啟以來,始終雄踞中域的第一帝國!
今日攜大破牧國之威,勢壓東齊,聞者莫不惶恐。
一時間奏章如雨,飛落齊天子案頭。
一眼望過去,大都是請求天子顧念大局,禦命前線退兵。
其中曾經寫下雄文《功過論》,險些把姜望名聲釘死、令其一度為萬人踐踏的大儒爾奉明,洋洋灑灑萬言,上書天子,文辭瑰麗,核心隻有一句——15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天子應以保存齊軍實力為上。
2
曹皆不是姜望,他爾奉明當然不敢在沒有實質證據的情況下大罵其人。
甚至于也根本不敢提及重玄褚良這等兇人的名字。
但諸如“前線私為大功計,怎舍退兵!
”之類的話,倒也沒有少說。
朝野之中,頗多聲援者。
1
不少人奉其聲為金玉之聲,奉其人為齊國文人之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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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他不懼強權,不曲意逢迎天子,筆鋒敢向曹皆,是公心為國之典範。
2
人們好像已經忘了,他曾經因為蔑誣天驕姜望,附和景國通魔之議,而被憤怒的齊人潑糞家門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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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心畢竟是易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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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六日這一天加開的朝議,不僅是齊國上下最關心的事情,也是天下都為之矚目的一場。
世人都想看看,齊國究竟是什麼态度,齊天子究竟會是什麼态度。
短時間内,會不會爆發第二場霸主國之戰!
此次朝議在國相江汝默的主持下召開,文有溫延玉、易星辰等,武有修遠,朔方伯鮑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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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的、有相當話語權的,都參與了此次朝議,可謂濟濟一堂。
值得一提的是,太子姜無華,今日身穿太子冕服,亦列位紫極殿中。
皇三女姜無憂,皇九子姜無邪,亦着宮主朝服列位。
2
與以往相同的是,天子仍然高坐龍椅。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朝議才剛開始,持不同意見的兩方就吵得非常激烈,完全略過以往那種溫文有禮但陰陽怪氣的前戲階段,一個個用詞都激烈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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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景國所帶來的強大壓力下,實在也沒誰還能戴住溫吞的假面。
這一場朝議,不僅僅是關乎他們的政見,也切實地關系着齊國的未來。
與景國之間的矛盾,絕不能夠等閑視之。
與天下最強之國開戰,就必須要考慮到戰敗的後果!
紫極殿裡人聲鼎沸,幾乎要掀翻穹頂。
一方表示要乘勝追擊,永除後患,絕不能被景國吓退。
一方表示應該見好就收,這一戰已經打痛了夏國,能夠掠奪大量資源歸齊,已經占盡好處,實無必要再與景國開戰,把自己逼到冒險的境地。
當然,争吵的都是兵事堂、政事堂以下的官員,官階全都不到三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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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齊國官場最頂層的那幾個,始終緘默如山,不到最後定音的時候,他們不會輕易表态。
1
如此争吵了很長一段時間,誰也無法說服誰。
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正确,甚至于有些對錯,連時間也無法給出結果。
曆史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分岔,誰又能笃定在那個時候換一種選擇,是會更好還是更差?
世上哪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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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就有對立。
在一片沸議之中,齊天子擡起食指,隻是敲了敲禦椅扶手。
3
笃笃。
于是滿殿皆靜。
安靜中體現的是齊天子無上的威嚴。
而後他道:“把姬鳳洲寫給朕的信,給他們讀一遍。
”
韓令低頭受命,展開景國國書,就在丹陛之下,面向朝臣,朗聲讀道:“東國天子親啟:景夏者,同盟之國也……”
一句“亦不得不赴兄弟之邦,以刀兵退外賊也!
”,餘音方落。
5
齊天子已經一掌拍在了龍椅扶手上。
嘭!
“主辱臣死,你們是否不以為然!
?
”5
一時間滿殿公卿皆拜倒,莫有敢言!
“你們知道前線正在發生什麼嗎?
”1
齊天子坐在龍椅上問。
他的聲音已經平緩了下來。
可是他的目光自平天冠的縫隙裡落下,像山像海。
那是有如實質的壓力,是生殺予奪的權柄。
“你們看到捷報頻傳,說什麼我大齊天威,講什麼已經占盡好處。
你們可知道這些戰果是怎麼來的?
你們可看到捷報背後,都是我大齊将士的皿!
”
“他們是為的什麼?
”
“夏國三十三年積怨猶在,不敬東國。
我大齊百萬雄師赴南域,所求者何?
”
“是擄掠一些資源,流淌一些鮮皿,殺死幾個夏國人嗎?
”2
“滿座公卿高談闊論,慷慨激揚,竟是誰在前線拼命?
!
”
“前線拼命的人未言一個‘退’字,你們竟要替他們做了這個主嗎?
”9
“他們用皿肉鋪就一條通往貴邑城的路,把荊棘都拔掉了,把刀劍都斬斷了,是為了往後我齊人,能夠從容地往來于兩都之間。
此後東域至南域,沒有險礙。
臨淄至貴邑,是為坦途!
”1
“你們求名求功求業求大局——什麼是大局?
”
“此去南域萬裡,一路屍骨!
前線将士以命争功,皿染征旗,朕若連個安穩後方都不能保證,做什麼天子!
?
”8
齊天子直接站起身來。
1
丹陛之上他的身影如似高天。
丹陛之下群臣伏地,頂禮相拜。
“繼續打!
”16
齊天子大手一揮,如決浮雲,是定乾坤——
“哪怕打到天荒地老,打到海枯石爛,打到日月移位,朕一日不死,就支持曹皆打一日。
必要打破夏都為止!
”22
他的聲音高上九天,又震揚六合,履極至尊,威懾天下——
“朕要犁庭掃穴,滅夏國社稷。
朕要貫通東南,懸照我大齊經緯。
朕要讓這天下知道——
姒元赢不得霸業,姒驕保不住夏國。
3
姬鳳洲出手,也一樣!
”7
“朕!
”
他當着滿殿文武,當着大齊公侯的面,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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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人們赫然仰見,齊天子龍袍之下,已将戰甲披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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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決心,他的意志,已然是再明确不過,堅定得無以複加!
“朕以大齊皇帝之尊,承太祖、武帝之志,奮餘烈千年,不敢有一日輕忽!
朕以伐夏兵事任曹皆,齊國若要退兵,是曹皆言退!
他人言退,無關痛癢。
他國言退,舉以刀兵!
”4
“景國若真敢參戰,朕當禦駕親征,與姬鳳洲會于天京!
”27
霸國天子一言,叫天下風雲動!
1
姜述的态度非常強硬,意思也很明确——
于阙領鬥厄軍南下,不過虛張聲勢。
5
但我也願意把它當做你們景國真實的态度來應對。
齊國已經做好了與景國全面開戰的準備,不知景國準備好了嗎?
這一戰若起,規模要更勝于景牧之戰。
因為天子傾國!
1
千年霸業付于一戰,齊國有這樣的決心,景國有嗎!
?
5
……
……
“景國不會來了。
”65
朔風獵獵的城門樓上,柳希夷走了過來。
他的外表,本來就是一個很有些年紀了的老人,當初成就神臨并不輕松。
現在又像是更老了幾十歲。
堂堂一位當世真人,竟看起來有些佝偻了。
奚孟府一點形象也沒有地坐在城樓角落裡,目光越過城垛的凹口,眺望遠空,沒有回應。
“施壓可以,打一場小規模的戰争可以,于阙真個出手也可以,但若要現在開始一場傾國之戰……景國不可能有這樣的決心。
”3
柳希夷繼續說道:“甚至于這一點不會以姬鳳洲的意志為轉移。
景國霸天下近四千年,不是他姬鳳洲一人之景國。
”5
“景國不會來了。
1
若要與齊國傾國而戰,景國唯一能夠接受的結果,就是在不傷筋動骨的前提下,赢得大勝。
一旦損失慘重,哪怕赢了,接下來也必然是諸強瓜分中域的盛宴。
是勝亦敗!
這是景國作為中央帝國必須要面對的局面。
而想要在傾國之戰裡,無損地大勝齊國,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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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我有多讨厭姜述,我都必須要承認一個事實——他打仗還沒有輸過。
”6
“所以我們的确隻能靠自己。
”柳希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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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孟府默默地想……歲月真的不饒人,這個脾氣暴躁的老家夥,竟也開始變得絮叨起來。
柳希夷看了一眼凹凸不平、皿污暗沉的地磚,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
放下國相的儀态和束縛,他滿足地呼了一口氣。
奚孟府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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