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及當初與虛澤甫的交流,虛澤甫全程隻聊兩個字,是為“秩序”。
而今天在跟虛澤明的交流裡,虛澤明全程也隻說了兩個字,卻是“偉大”。
秩序是冰冷的,不帶情感的,同時也是客觀的,不受幹擾的。
偉大卻有太多主觀的情緒存在。
虛澤甫始終避免跟姜望之間産生什麼聯系,交接完太虛角樓的事情就馬上走,不允許自己對姜望有太多的好感或者惡感。
虛澤明卻一口一個團結,一口一個同道,一口一個人族的未來。
這是兩種不同的理念,雖然聚合在同一個目标之下,且姜望毫不懷疑他們為這個共同目标奮鬥的決心……但卻有着根本性的分歧存在。
若問姜望傾向于哪邊,他的态度已經很明确。
虛澤甫當初一再強調的是,太虛幻境絕對公平、絕對公正、絕對安全。
而實現絕對公平、絕對公正的前提,一定是絕不幹涉。
姜望當初正是被虛澤甫“絕不幹涉”、“絕對超然”、“功成不必在我”的态度所打動,從而接受了太虛使者的身份,發動力量,參與了太虛角樓的建設。
現如今出來一個虛澤明,要求創造太虛卷軸,以發布懸賞的形式調動太虛幻境參與者的力量…且不論其人初心為何,是不是真的隻為建設幻境,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号。
姜望不會認可。
他不但不認可這件事,也不認可虛澤明的表達。
姜望已經不太記得是在哪本書裡看到的誰的一句口語。
大約是齊武帝?
那句話是這麼說的—一“對他人宣之于口的偉大,我總是滿懷戒備。
我怕我是那種偉大的代價。
”
姜望自問沒有齊武帝那麼雄才大略,富有智慧,沒有那般在多方利益刀鋒上漫步的輕盈身姿,索性避而遠之,明哲保身。
虛澤明總不至于因為他不答應參與其間,就對他做些什麼?
馬車仍在行駛中。
整個使節隊伍,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喬林雖然嘴碎,但也是個有分寸的,不該說的不會亂說。
姜望靜靜地坐着,思考虛澤明這件事有可能會造成的影響。
太虛幻境的開創性和重要性毋庸置疑。
很早之前,姜望就意識到太虛幻境是足以引導人道洪流的偉大造物。
天下幾乎所有頂級勢力都參與其中,監督它的運行,也可以說明它的非凡。
時至今日,它也已經擴張到一個足以影響現世格局的龐然地位,并且還在不斷的擴張影響力。
隻消看看各級論劍台有多少超凡修士參與,隻消看看福地挑戰的強度上升到了什麼地步,便可窺知一二。
每一天都有無數的戰鬥在發生,每一天都有數不清的道術奉獻于演道台,每一天都有海量的道術誕生…
太虛幻境的參與者與日俱增,太虛幻境本身也在不斷地演化着。
相對于以一己之力托舉海族躍升的萬瞳,太虛幻境的演進無疑更全面、更有想象力、也更具未來。
姜望非常笃定這一點。
但海族目前的演進,隻系于萬瞳之身。
太虛幻境安全演進的前提,則需要現世諸方勢力一起來保證。
當超然于世外、首倡太虛幻境的太虛派,内部生出其它的心思。
當有一部分聲音,試圖改變一些什麼……分歧已經産生,不穩定的因果已經埋下。
至于由此将會産生什麼樣的連鎖反應…
絕難預料,也讓人不安。
“啧。
“
車廂裡響起這樣一個聲音,打斷了姜望的思考。
姜望平靜注視着身前的茶盞,看到水面泛起漣漪。
漣漪之中躍起一抹妖邪的碧影,落在他的對面,化作一個容貌清俊的男子。
很是自然地坐定了,有些不滿地說道:“這人真是沒有禮貌,走了也不說一聲,害我觀察許久。
“
姜望警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有些人更沒有禮貌。
“
地獄無門首領大人全無半點自覺,懶洋洋地道:“就像剛才那個不禮貌人一樣。
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一些麻煩事,一些麻煩的人。
你很讨厭他們,但你無可奈何。
又或者說,你礙于身份,不方便處理…“
“聯系我。
“
他笑道:“隻需要一點點元石,很小的代價,地獄無門就能幫你解決這些麻煩。
“
姜望悠悠地問:“你知道他來找我是要做什麼?
“
“我不知道,但是不難猜到。
”尹觀道:“早不找你,晚不找你,在你離開齊國後就找上門來非奸即盜。
“
姜望看着他,意味深長地感慨了一句:“非奸即盜啊。
“
尹觀不動聲色地道:“當然,像我們這樣的老友見面,則不在此列。
“
“老友?
”姜望挑了挑眉:“我怎麼記得上次見面,你還訛我十塊元石。
那會我跟你說我們是朋友,
你沒有理我。
“
“竟有此事?
“
“确有此事。
“
“那倒也正常。
”兇名遠揚的秦廣王笑了笑:“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姜侯爺,你現在發達啦,可以有朋友了。
“
“真不知閣下和剛才那個人,有什麼區别?
”姜望問。
“區别有很多。
”尹觀理直氣壯地道:“比如我倒是想在齊國見你,但是你知道的,我是通緝犯。
”
姜望用食指把面前的茶盞推了推:“請用茶。
“
尹觀一臉的嫌棄:“再倒一杯不行?
”
姜望一本正經地道:“那個人又沒有喝過。
“
尹觀看了看那茶盞,終是沒有接。
“你信不過我?
”姜望問。
“我是一個殺手,且是一個殺手組織的首腦。
”尹觀說道:“我的職業要求我做一個謹慎的人。
”
“但我們不是朋友嗎?
“
“那你發誓。
姜望輕笑了兩聲,轉道:“我發現我經常在坐馬車的時候被打擾,不知道是不是相性不合…你今天來找我,不會隻是為了叙舊吧?
“
尹觀淡淡地道:“你還經常在走路的時候被人追殺呢,那跟你走路也沒有關系。
“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
姜望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輕輕放到矮桌上:“齊國都城巡檢府,三品青牌捕頭,要緝拿地獄無門秦廣王歸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