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滿天下的姜爵爺,此刻頭戴鬥篷,身披麻衣,漫不經心地走在成國的大街上。
看起來像所有不設目的地的旅人那樣,一身風霜,不掩自由。
吃喝亦可,閑聊亦可,走亦可,停亦可。
當然,他不會真有這麼閑适。
此刻他藏在袖子裡的右手,正捏着一支小瓶,瓶内是保存得極好的鮮皿,三昧真火微弱地焚在其間。
這一瓶是鄭肥李瘦的皿,而他正在幹的事情,是用三昧真火來把平衡之皿提煉出來,以作為仙宮力士的主材。
以他如今對三昧真火的掌控來說,這并不難做到,消耗的主要是時間。
大街上行人匆匆。
姜望頗有一種“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的感覺。
成國在莊國東南方向,是西境諸多小國之一。
即使是相對于崛起之前的莊國,它也是弱小的。
曾經在遲雲山的時候,姜望自鬥勉的手裡赢得了一份基業,就是坐落于成國的小宗靈空殿。
這個宗門早先其實也能算是雲頂仙宮的支脈,與那青雲亭一般無二。
曾經也在莊地發展,守望遲雲山,後來被莊太祖打殘了趕出來,勉強在成國安家,已是一個孱弱小宗,隻是因着雲頂仙宮那層飄渺的緣分,還勉強維系着,沒有被誰徹底抹去。
當然現在雲頂仙宮已有仙主,是所謂因果已斷。
青雲亭一夜覆滅,雲遊翁已經寂滅,白雲童子新生。
最沒有延續理由的一個小小靈空殿,反倒是還存在着。
說句實話,姜望當初拿走這裡的仙宮建築後,也就是随手布置了一下。
看不上的資源丢掉也是浪費,随着心情就安排了,壓根沒做什麼指望。
事後也幾乎是忘了。
這一次離開楚國,準備去不贖城與祝唯我見一面,才恍然想起來,他在成國還有一份“事業”。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靈空殿現在已經是成國實力排行第一的宗門了……
雖然說成國朝廷壓制宗門壓制得厲害,雖然說成國國衰軍弱,雖然說放眼整個成國,也壓根不存在一個強大的宗門。
但這也毫無疑問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成績!
當初姜某人取走仙宮建築,順手提拔了兩個“心腹”,替他經營靈空殿。
一個是“直臣”,一點也不方正的魏伯方。
一個是“寵臣”,一點也不英俊的諸葛俊。
不得不說,還真是兩個人才!
彼時的他們倆,一個不過是内府修為,因為“忠直”,被他提拔成首席長老。
一個甚至隻有騰龍修為,全靠拍他獨孤老爺的馬屁,才被放上長老的位置。
彼時的靈空殿,高手死得差不多了,最大的靠山鬥勉已走,新任的獨孤殿主又一去不回頭。
隻不過是臨走前打開了本就寒碜的宗門秘庫,讓魏伯方和諸葛俊任意施為。
姜某人本是做好了這倆老小子卷東西跑路的準備的。
沒想到事隔經年,路過這裡偶然一看,竟然已是成國第一宗了!
真是鳥大了,什麼林子都能飛。
姜爵爺喬裝打扮,在這裡随意晃悠了幾圈,也就大略摸清了兩大“心腹”這幾年的成長軌迹。
無非是扯虎皮加金錢攻勢,各種拉攏收買,各種收編整合。
扯的是強勢将楚國鬥勉趕走的獨孤大人的虎皮。
那位神秘莫測的獨孤大人,在成國宗門界,已經被傳為了某個強大宗門的真傳弟子,很有可能出身須彌山!
出家人不太适合在他國發展勢力,故而一直隐瞞身份,不肯露面。
而且獨孤大人還能跟淩霄閣扯上關系。
當初走的時候獨孤大人可說了,有實在解決不了的事情,就去淩霄閣找葉青雨!
那位可是淩霄閣的少主。
魏伯方和諸葛俊拿着宗門秘庫裡的東西大筆揮灑,各種收買。
勾結官府,打壓競争者……路竟然越走越順暢。
慢慢也就在矮山稱了大王。
如今的靈空殿,九大堂口人才濟濟。
又有四大供奉,都是内府境的高手。
首席長老魏伯方,和次席長老諸葛俊,在成國宗門界來說,也勉強算得上是叱咤風雲的人物了。
真可稱得上是一方領袖,坐地猛虎。
所以他一大把年紀了,找個妙齡少女躺在枕邊,在寂寞的長夜裡傳授一些人生經驗,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院子裡安排三班守衛來值夜,亦是應有的排場。
當然,當他大半夜看到床邊站着一個不知來曆的人,他也難免會驚悚、憤怒。
甚至于赤裸着老軀,一躍而起:“你是何人!
?
”
他那幹瘦而難看的老朽肉身,在空中擺出一個戰鬥的姿态。
而掀開的大被之下,好眠被驚醒,一具性感的年輕胴體尖叫起來——
魏伯方反倒平靜了。
他完全能夠想得清楚,如此無聲無息站在他床邊的難度,以及他制造的動靜,為什麼完無法傳出房間去。
在同樣的一個夜晚,同樣的一張床上。
豐滿性感與老朽幹癟。
尖叫的女人與平靜的老者。
如此鮮明的對比,帶來強烈的反差。
姜望随手一揮,已經隔空按下被子,将那個驚慌失措的女人蓋住。
轉過身往前走,離開這張奢華的床榻,自顧自坐在了茶桌旁,淡聲道:“穿好衣服。
”
自古以來的修行者,能成神臨者萬中無一。
那條路是那麼艱難,那麼崎岖。
天人之隔,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不可能跨越的天塹。
為什麼還是有那麼多修行者前赴後繼,要拼了命地向神臨邁進?
或許眼前這一具老朽的身體,就是原因所在。
不成神臨,萬法皆空。
曾經年輕的身體,終究會老去。
蓬勃的生命力如花枯萎,曾經移山倒海的力量,一點一點在歲月裡風化,消散。
超凡的強者,慢慢會失去超凡的一切……
這是一個注視着自己腐朽的過程。
這個過程太殘忍。
魏伯方現在還能保持一定的戰鬥力,但是從他的肉身情況來看,最多再過三年,就會失去内府層次的力量。
他開始耽于享受,大概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那鬥篷麻衣的神秘人,背對着床榻的方向,自顧自坐下了,從容、淡漠,有一種掌控一切的強大。
魏伯方利索地穿好衣服,看也不看那已經不敢吭聲的女人一眼,也完全沒有趁機偷襲的愚蠢念頭。
隻是安靜地走到了茶桌的另一邊,很有姿态地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