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鳳五十七年元月二十四日,宜出行、祭祀、納财,嫁娶。
是為朔方伯之子鮑仲清和蒼術郡郡守之女苗玉枝的大婚之日。
能夠掌控整個齊國三成的車馬行生意,鮑家的财力自是毋庸置疑。
鮑氏的生意,當然也不僅僅局限于車馬行。
而是以車馬行為基礎,向各個領域擴張,早已經編織成了一張密集的商業網絡。
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一重玄勝雖然重金收購了金羽鳳仙花的生意,要将此花送往楚國,仍需要借助鮑家的渠道。
在齊國各大名門裡,隻以财力而論,鮑家恐怕僅遜于貝郡晏氏。
鮑仲清娶妻,裝彩禮的車隊,排開足足十裡地,這頭望不到那頭。
在苗家所在的桂城,一度阻塞了交通。
大齊王都,寸土寸金的臨淄城裡,亦是披紅了整整三條街,要擺九天的流水席,寓意天長地久。
鮑氏一門三伯爵,論及權勢地位,在大齊帝國亦是一等一的世家。
朔方伯鮑易乃九卒統帥、當世真人,掌九卒之湮雷,是站在大齊帝國最高層的人物。
昌華伯鮑宗霖很早之前就卸了官職,在位于銀翹郡的鮑氏族地閉關修行,一心沖擊洞真。
而英勇伯鮑珩至今仍征戰于萬妖之門後,手中亦握軍權。
這樣的頂級名門嫡子大婚,場面自是盛大非常。
甚至于被有些好事者稱為“伐夏大勝後齊國最大的喜事”,
能夠在婚事當天坐進朔方伯府裡的,都可算是身份地位的證明。
随便扔一塊磚頭進去,很難砸到五品以下的官員。
車水馬龍,聚集的都是官車。
門庭若市,擁堵的都是貴人。
朝議大夫宋遙都親自到場,在婚宴最高潮為新人親筆寫下賀詞。
蒼術郡郡守苗旌陽,正是宋遙的門生,據說已經觸摸到了神臨境的門檻,有很大的機會再進一步。
鮑仲清和苗玉枝的婚事,也被視為朝議大夫宋遙與九卒統帥鮑易在政治上的靠近。
是強強聯手的訊号。
大勝夏國之後的齊國,又多出了太多的利益可以分割。
這亦不過是浩蕩朝局裡的一縷掠影。
不過朔方伯府外的流水席尚在繼續,鮑仲清本人卻在成親的第二天,就放下嬌妻,走進了稷下學宮
——這本是伐夏戰争結束後,天子對有功之臣的賞賜,給予年輕人在稷下學宮進修的機會。
他自然承繼的是鮑伯昭的遺澤,鮑伯昭雖然在午陽城外兵敗身死,但前期掃蕩東線諸府的功勳,也不會被完全抹去。
鮑仲清新婚第二日,便去修業,其勤其勉足見,一時傳為美談。
同一批進入稷下學宮的,還有姜望,重玄勝,李龍川,李鳳堯,晏撫,重玄遵、王夷吾,文連牧,謝寶樹等人。
王夷吾所背負的禁令,是不許入臨淄。
開在臨淄稷門外的稷下學宮,卻是沒有問題。
這些人在伐夏戰場均有出彩表現,也就一個謝寶樹有些突兀。
但細論起來,姜望和重玄勝在東線戰場獲得的所有功勳,都要歸于謝淮安的領導。
而他本人作為東線主帥,主導戰局,先一步擊穿夏軍防線,殺死了大夏奉國公周嬰。
更是攻破貴邑城,生擒夏天子…歸齊之後,賞功卻是密,幾乎虛應了過去。
這些當然都是折給了謝寶樹。
齊人論功,自來功是功,過是過。
可謝淮安以如此大功,要保一個謝寶樹的前途,便是天子,也不能不斟酌。
重玄勝說謝寶樹是謝淮安視如己出的小心肝,也是真沒有說錯。
堂堂當世真人、名列政事堂的朝議大夫,在戰場上給足了謝寶樹機會,事情發生後,又鉚足了勁去補漏…便是待親兒子,好成這般的也不多!
除了本國的這些年輕人之外,此次齊廷還向東域諸國開放了少許名額。
如弋國簡劫入學宮是因閻頗之功,容國林羨入學宮是因歐陽永之死,旭國李書文入學宮是因西渡夫人之功,昭國顧焉入學宮…是因為國君親自來朝齊天子。
這是稷下學宮近些年來開放名額最多的一次。
每一個進入學宮的名額,都可以等同于巨量的資源付出。
這亦在側面上,說明了齊國此次伐夏的收獲之大。
稷下學宮就在稷門外,但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未見過學宮内的風景。
它實在太重要,幾乎可以說是大齊帝國的命脈所在。
又實在太神秘,輕易不對人放開真容。
稷門外行不過十餘裡,就能見得門樓。
高大的石牌樓伫立在此,已經緘默了千年。
沒有太多繁複的雕飾,質樸而大氣,貫穿了時光。
牌樓上刻着的“稷下學宮”四字,是齊武帝當年親筆書就。
并不如何金戈鐵馬,也不藏鋒隐勢,反有一種任性自然、随性灑脫的姿态。
僅以這幅字而論,與其說是帝王,說是名将,倒更像是某位狂生名士。
對于這位傳奇人物,姜望神交已久。
此刻免不了站在牌樓下,對這幅留字細細瞻仰。
剛從學宮裡走出來的、素以嚴厲著稱的教習魯相卿,見得這一幕,關住了本來準備大聲呵斥的嗓門,
默默地候在一邊。
雖則說入學宮論師生,尊卑有序…但武安侯這不是還沒走進來麼?
而且怎麼說…不愧是大齊最年輕的軍功侯爺,不愧是武安侯!
對武帝多麼尊敬,又多麼有悟性,看他那認真的眼神、堅定的棱角,顯然是完全能夠感受武帝這四個字的神韻。
難得,難得。
這樣優秀的年輕人,已經很少見了!
稷下學宮的特殊性,完全隔絕了姜望的感知。
以至于他遲了幾息,才發現這位年邁教習的到來,
連忙欠身行禮:“這位先生,敢問尊諱?
我名姜望,奉天子之命,特來學宮。
"
多有禮貌!
魯相卿很滿意,僵硬慣了的臉上,也生扯出了笑容:“老朽姓魯,是樂安郡由弭人,元鳳十九年治滄郡有功,成就金軀玉髓。
後來進了術院,潛心為國研究軍陣道術,虎嶽嘯海就是老朽當年研究出來的,至今滄郡郡兵都還在應用元鳳三十七年進了稷下學宮,擔任教習至今,一晃已經二十年過去啦!
說起來,養心宮主、長生宮主,我都教過的。
"
他本來還想插講一段自己當年在戰場上的事迹,念及面前這位年輕侯爺的勳績,終是遺憾作罷。
“魯先生。
”姜望肅然起敬:“姜望來得遲了,勞您久候,實在不該。
”
“哈哈哈,不說這些。
”魯相卿看了一眼姜望旁邊的醜漢,笑着說道:“讓你的部下回去吧,我這就引你進學宮。
"
“呃,這是我的書童。
“姜望解釋道:“我的修行基礎很不牢固,陛下特許我帶一個伴讀書童入學宮。
”
這其實便是天子給他一個蔭庇入學宮的名額,算是對新晉武安侯的優待。
他于是帶上了……廉雀。
魯相卿起先隻是乍一看了一眼,覺得怪醜的,料想應該是武安侯在戰場上的舊部,
這會細一看……
竟還不如乍一看。
他難掩訝色:“這般大齡的書童?
他倒是沒有什麼壞心。
言下之意,你武安侯就算能蔭庇一人,也該找個年輕的、有前途的,如此才能對得起稷下學宮入學名額的珍貴。
廉雀悶了半天,這會終是忍不住了,甕聲道:“先生,我跟姜望同歲!
”
“啊,那什麼……走吧。
”
魯相卿随手結了個印,便見高大的石牌樓之後,慢慢顯現一條青石鋪就的道路,蜿蜒着展向雲霧深處。
流雲薄霧間,是隐隐的宮閣樓台,真如仙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