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營主将,有八個位置是已經定下了的,這一點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剩下來兩個位置,也就田常、文連牧、雷占乾能和他高哲競争。
至于齊國之外的天驕,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内。
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争,看似轟轟烈烈,但究其本質,就隻是齊國與景國年輕一輩的碰撞而已。
雙方都要驗一下對方的成色,而又不願意把烈度加劇。
霸主之國,若傾力而争,象、旭這樣的國家隻怕都要被打成廢墟。
所以站在象、旭兩國的角度,他們也甯願是自己來代演這一戰,至少戰後還有來自霸主國的補償。
兩害相權,不得不選。
所以才有了眼下這一番局面,齊景兩國年輕一輩天驕齊赴星月原,稱得上是群星争耀。
所以鬥厄軍統帥于阙隻在萬和廟觀象,卻不來星月原戰場,便是這種态度的體現。
事實上是施威于天下,而非施威于齊。
星月原上,除齊景之外的諸國,都是敲邊鼓的角色罷了。
在鮑伯昭等八人穩坐釣魚台的情況下,高哲自認為率先開口,是很可能讓衆人賣他一個面子,鎖定一個名額的。
畢竟他高哲是為數不多的、已經确立繼承人之位的名門公子,且交際圈非常有分量,晏撫、姜望、重玄勝、李龍川……都是常去喝酒耍樂的。
昨日雖有一些小矛盾,但也不影響大局。
高家和重玄家有利益牽扯,他高哲也極具投資價值!
但高哲這番話剛落下,坐在他斜對面的雷占乾,馬上擡起眼睛來,看向了他。
其人坐如虎踞。
那雙眼睛,如怒海。
“文較還是武較你選。
”雷占乾道。
高哲:……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
還有兩個名額在那裡,我剛一開口,你上來就要跟我文較武較?
我說了一下我的優勢,你也可以說一下你的優勢,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不可以嗎?
你他娘看一看下個名額有誰争,挑個最軟的柿子再捏不行嗎?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但此等情況下,他斷不可能上來就示弱,不然“為大齊建功”就成了一個笑話。
因而冷笑道:“文較又如何?
武較又如何?
”
其實聽到高哲的發言,文連牧本來想跟一句——“說到兵法我可就不困了啊。
”但見得雷占乾開口就這般火爆,也便先按捺住了。
此時聽到高哲嘴硬,更是來了精神,興高采烈地豎起了耳朵。
高哲最大的問題就是拎不清,在這一點上跟那個被廢掉的高慶簡直如出一轍。
整個靜海高氏,年輕一輩最優秀的人物或許是高京,可惜已經失陷在天府秘境中。
而且高京也有同樣的問題——這大概是整個靜海高氏的問題——他們把齊天子對靜貴妃的寵愛,當做了靜海高氏不會衰減的權威所在,因而竟以大齊頂級世家自居。
上次天府秘境他們能拿到兩個名額,高少陵能夠輕松坐穩赤尾鎮撫使之位……這些事情都給了他們錯覺。
但這個根基是極不牢固的。
姜無棄那樣的親生骨肉、類君父之姿,都有失寵的一天,靜貴妃真能恩寵不衰?
更别還有一個緻命的弱點——靜貴妃無子。
高哲的價值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巨大。
晏撫李龍川他們一直帶着他玩,是因為他以前還算拎得清,而不是因為他高家有多了不起。
就連林羨那樣的異國之人,都一眼看出了他跟重玄勝這些人的裂隙,偏偏他自己,還隻覺得是小事。
天底下願意給靜海高氏面子的人當然很多,可惜在眼下這座軍帳裡,沒有幾個。
雷占乾不打臉,文連牧也上了。
君不見連田常都在那裡躍躍欲試?
而雷占乾這樣的人,既然擡起了手,巴掌自然不會留力,不假思索地道:“文較是我倆捉對厮殺。
武較是我倆引軍對沖。
生死有命,互不相怨。
你任選一個便是了,我都可為之!
”
說起來,他雷占乾原本還是有資格固定一個主将位置的。
雷家雖然夠不上頂級世家,但他可是長生宮主姜無棄的表兄。
可成也姜無棄,敗也姜無棄。
他注定是和姜無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崔杼刺帝案的波瀾,好像已經終止在紫極殿前的那個清晨。
但由此漾的漣漪,在齊國卻一直未曾止歇。
至少對長生宮來說,便是如此……
相較于長樂宮、華英宮、養心宮,長生宮的影響力明顯已經一落千丈。
皇帝雖是寬宥了姜無棄,待這位十一皇子,卻再不如以前那樣親昵。
以前隔三岔五,召進宮中陪膳,自崔杼案後,卻再未有過。
由此種種,導緻在這星月原上,雷占乾還需要再争一争。
隻是……
要和高哲這等暴發戶子弟争奪名額,于他雷占乾是何等恥辱!
所以他張口便是生死有命,半點面子都不給高哲留。
高哲:……
幹你娘。
這文較和武較的選擇,哪裡有個“文”字?
除了拼命還是拼命!
但他如何敢跟雷占乾拼命?
别看姜望打雷占乾跟打小孩子一樣,其人也是有資格争取上觀河台的!
高哲尴尬得臉都開始發酸,但好在昨天已經尴尬過一次,對這種感受已經不那麼陌生,
硬抗着扯了扯嘴角,勉強說道:“什麼文較武較生死無怨的,叫人笑話。
還有兩個主将位置,咱們大可以一人一個。
沒必要鬧個兩敗俱傷,面上須不好看。
”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是在服軟了,隻勉強撐着一層面皮在。
可笑之餘,其實是有一點可憐的。
但他幹脆利落地把位置一分,文連牧和田常又怎會同意?
“雷兄能不能得一個位置,我不知道。
”田常語氣平緩地說道:“不過高兄,你完全把我排除在外,這一點卻還有待商榷。
要不然……文較武較,你也跟我選一個?
”
這個低調得甚至有些沉悶的人,偶露獠牙,竟然寒芒凜凜!
文連牧則微笑道:“若是引軍對沖的話,我不介意對上任何人。
”
沒人肯相讓!
高哲在心中迅速權衡過利弊,果斷開口道:“既然田兄這麼說了,我便與你争一個名額。
雷兄與文兄争一名額,大家都是為大齊出力,勝負當無怨也!
”
他也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小聰明是有一些的,不然也想不到扯姜望虎皮壓林羨那一着。
這番話看起來公平,但其實是把四人争兩名額的形式,變成了兩人争一名額的形式。
他自問修為不如雷占乾,領軍不如文連牧,若是四争二,他大概率顆粒無收。
但兩争一則不同,因為四個人裡看起來最好捏的“柿子”,已經被他自然而然地劃歸了一組。
這是他短時間内所能想到的、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雷占乾不表态,因為對上誰他都無所謂。
文連牧也不吭聲,論起引軍沖陣,他自有傲性在,自問對上雷占乾也不會輸。
田常更是沉默,高哲拿他當軟柿子,他再滿意不過。
但重玄勝的聲音,恰在這時候響起:“不,你們其實隻剩一個主将的位置了。
”
高哲又驚又怒的看過去。
重玄勝卻并未看他,靠在一張特制的大椅上,左右看了一圈,施施然道:“相信姜望的事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我本來勸他安心修煉,但既然現在天下知聞,卻是應該來一趟星月原,給景國人還一份禮……”
“我已經着人去請他,應該兩日之内,就能趕來。
”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青史第一内府來占一營,想來不會有誰反對吧?
”
“那自然是沒有!
”立即有人響應道:“有姜望在,徐三算什麼?
王坤又如何?
裴鴻九有何懼?
”
說話的人,是弋國天驕蔺劫。
重玄勝看了他一眼,意外于其人捧得這麼精準。
弋國是在昌國南面的一個小國,距離天刑崖其實不遠,受法家思想影響較深。
這個國家的人,比較推崇剛直不阿的品質,廣泛有較真的精神。
蔺劫嘴裡提到的這幾個名字,都是景國有名的内府境天驕。
說狂妄倒也不算狂妄,畢竟姜望成就了古今第一内府之名,在内府一境,的确也沒有謙虛的必要。
蔺劫若是提及景國陳算那樣的外樓境天驕,就有幾分捧殺嫌疑了,現在這種尺度,把握得很是微妙……是個人才。
重玄勝有心情在這裡點評人物,高哲卻被一句話毀了心情。
看着重玄勝,勉強笑道:“阿勝,别開玩笑了。
姜望人都沒來呢。
”
重玄勝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從不跟不熟的人開玩笑。
”
這句話一出,便是立場分明,界限清晰,從此以後,不再帶着高哲玩了。
高哲愣了一愣,一時竟沒能反應過來。
“姜望雖然名頭大,但人都不在場,就占一營主力,不合适吧?
這可是戰場,不是什麼可以兒戲的地方。
我們在這裡分生死,決勝負,不是畫沙盤,落棋子。
他想占個位置……不知道早點來嗎?
”後面的幾排座位中,有個聲音忽然說道。
“這人誰啊?
”重玄勝問左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