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感覺自己像是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在一個幽暗的深夜裡獨自前行,跋涉不知多少裡,無法計數。
前不見盡路,後不見來途。
外不知此方天地,内不察來往恩仇。
左不見同行者,右不見逆流人。
這種感覺……
像一羽浮沉于海,如一鱗暴曬于岸。
無知無覺,無依無靠。
東西不分,南北不明。
姜望一直是一個很堅定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應該怎麼往前走。
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困局,他都披荊斬棘,勇往直前。
但現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往前”。
他隻是在走,一直在走。
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遠。
他伸手握不到劍,甚至于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手。
當他察覺到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于是也發現,他這時已經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在行走。
甚至于這種感受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他也都不知了。
他隻是有這樣一個意念——
繼續行走。
唯此一念,而完全失去了對“自己”的感知。
不是五識皆迷的那種迷惘,而是包括五識在内的一切感知,好像都已經不存在。
無望的跋涉最是艱難,最大的恐懼來于未知。
而這種天地皆暗、此世無光的孤獨,如潮如海,幾乎要将人溺斃。
每一息都有崩潰之念誕生,于是神魂漸漸消散。
像一座高山,不斷落石潰土,因而逐漸“消瘦”。
衰草殺秋景,細蟻摧長堤。
“姜小友?
”
恍惚間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幽幽長夜有餘響。
那是一個極微弱但極綿長的聲音,在幽暗的深夜裡,本來渺茫難尋。
但無關于發聲者的是……
聲音本身很執拗地前行,像虔信徒朝拜神祇,一步三叩往聖山,因而終于被“聽到”。
雖是空無的世界,聲音一旦出現,便即來赴。
是謂“萬聲來朝”。
這聲音喚醒了耳朵,或者在一無所覺的狀态下,提醒了聽覺的存在。
總之聽覺最先出現,聲音的世界有了輪廓……
聲音本身帶來的信息,反饋豐富了所知。
于是一應感知逐漸恢複。
孤獨的潮水,退去了。
姜望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熟悉的老臉……
伸手便去摸劍。
“你好點了嗎?
”
餘北鬥一臉關切地看過來,很自然地按住了他的手,幫他把起脈來。
“你的傷勢很嚴重啊。
”
此時的餘北鬥,發如銀絲,面有玉光,先時狼狽的姿态全都不見了,但眉頭緊皺着:“心髒都碎了,怎麼這般不小心?
”
語氣嚴厲中還有一點親切,責怪中還有一點關懷。
姜望有一種很想要呸他一口的沖動,但一時很難想起來,自己那種“很不愉快”的感覺從何而起。
身體剛從那個空無的狀态中蘇醒,對于信息的梳理沒有那麼及時。
緊接着便感覺到,有一絲絲、一縷縷的溫潤力量,通過餘北鬥的手落進身體,紛似雨落。
他向内視之,當然看到了一團聚在一起、将要崩潰的心髒碎片。
緊接着便想起了自己的傷勢。
像遊魚歸海。
所有的記憶都迅速複蘇。
他觀察着自己的心髒,看到星光之線似雨飄來,在心髒碎片裡來回穿梭……竟然将其慢慢“織好”!
這是一個十分玄奇的過程,星光之線從這個心髒碎片穿梭到那個心髒碎片,兩個心髒碎片竟然就融合在一處,而星光之線也就此消失……
織心如織衣。
似雨的星光之線一根根消失,這一顆已經破碎的心髒,卻慢慢複蘇,直至強勁有力地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