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來知他衆生心中所念。
如實知之。
”
是為他心通。
此乃佛門無上神通。
而觀衍用了五百三十七年,來研究龍神。
“如實知之”這四字,何其恐怖?
一直以來,龍神最大的精力都在如何捕獲玉衡、如何掌控玉衡上,對觀衍乃至于森海源界包括世界意志在内的一切,都不曾看在眼裡。
哪怕神柄被奪,哪怕吞食世界意志的速度被延緩,都不過是明面上掩人耳目的把戲。
祂并不想做得太張揚,不想鬧出太大動靜,引來其他競争者。
包括祂為什麼辛辛苦苦搗鼓出龍神應座任務,搞什麼龍神使者,時不時還想辦法送出一點獎勵,都是為了掩護占據玉衡星辰這件事。
這是唯一的重點。
在漫長時光裡布下的後手,多得祂自己都難記全。
觀衍這樣一個初入森海源界時才堪堪内府境的小和尚,怎麼會被祂放在心上?
所有的僵持、膠着,都是祂有意為之。
時間一到,祂展現真正實力,自然摧枯拉朽。
但沒有想到的是……
祂好像所有的後手,都被針對了。
甚至于一些沒來得及發動的手段,也提前一步被掐滅。
捕獲玉衡星辰是一件太偉大的事業,祂為之付出了太多精力。
如今回過頭來想順手抹去觀衍。
但從玉衡星辰旁,再到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再到懸顱之林……竟然沒有一處能占上風!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對手?
龍神直到此刻,才真正正視這個立在世界神樹上的和尚。
“你到底是什麼人?
”
祂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早就布下的一個局。
祂的玉衡星辰,是不是早就被人注意到?
“我是什麼人?
”
觀衍立在神樹之巅,毫無遮掩地展現威能,在幾乎任何一個層面的争鬥裡,死死壓制着龍神。
“如果沒有你,沒有你的龍神應座,沒有你的倒行逆施。
現在我大約已立金身……”
他在高處俯視龍神,右手捏成了拳:“而現在我隻是,一個此生不成佛的人。
”
一拳砸落!
他的拳頭如此渺小,可落下來的時候,又如此宏大。
拳頭跨越了漫長的距離。
甚至于……隐隐有一種與遠處玉衡星辰同頻膨脹的感覺。
轟!
龍首直接被一拳砸飛,然而龍尾仍被世界神樹定住,不能飛出太遠。
奇恥大辱。
這是奇恥大辱!
龍神憤怒得眼睛裡都燃起了金焰,金焰沸騰成……一個寶座的形狀。
與此同時。
在神蔭之地的樹之祭壇,有光自祭壇上的木紋下透出來,透出的光無限延伸,投向天穹。
而祭壇上的木紋,在天穹映射放大後,構建成了一個寶座的形狀,懸空而立,光輝流轉!
遠處是書屋燃燒後的金色火焰,密密麻麻的森海聖族之人聚集在一起祝禱。
龍神應座耀于夜空,但整個森海聖族自祭司以下,未有人再來看它一眼。
這也不緊要。
樹之祭壇發生異動的同時,在這宇宙深處,亦有一方巨大神座顯現虛空。
神座恰恰出現在膨脹中的玉衡星辰的下方,一似于玉衡落座!
龍神應座從來不止是一個簡單的儀式,它勾連了七星樓秘境,連接了森海源界與現世,更是龍神在過往歲月裡無數次向玉衡星辰靠攏的嘗試。
姜望蘇绮雲他們曾經看到過的……
玉衡曾在神座上!
那釘在龍神尾部,已經往龍軀中段蔓延的世界神樹樹根,驟然之間停止了入侵。
而後寸寸崩斷!
金身碎滅翡翠紋,龍神仰天而嘯。
整個數千丈的世界神樹,都劇烈搖晃起來。
在這個時候,祂竟憑借“龍神應座”,借用了玉衡星辰的力量……居然已經可以做到這一步!
若是無人阻撓,掌控玉衡星辰隻是時間問題。
于曾經的森海聖族而言,“龍神應座”是神迹。
于所謂的龍神使者而言,“龍神應座”是昭示神谕的過程。
但在這宇宙虛空裡,“龍神應座”其實是搖動玉衡星辰的儀式。
借用玉衡星辰力量的同時,亦是在進一步掌控玉衡星辰!
就在這個時候,觀衍坐了下來。
他往下坐的時候,身下尚空無一物,當他坐下來,無窮星光凝聚,亦結成一張璀璨寶座,剛好将他托住。
這張寶座看起來遠不如龍神寶座輝煌,更不如它巨大。
但隻是立在那裡,就與玉衡星辰發生着無形的聯系。
此乃玉衡神座!
對于玉衡星辰的研究和利用,觀衍亦從未疏忽過。
他非常清楚真正的戰場在哪裡,怎麼可能無視玉衡?
包括借用玉衡星力,降臨星月原,多次與姜望交流。
包括直接以玉衡星力為憑借,對抗那平等國的神秘強者……都是他在觸摸玉衡的體現。
就像在神道之上,他後來居上。
在對玉衡星辰的探索上,他亦不輸于龍神。
身披月白僧衣的觀衍,坐在星光璀璨的玉衡神座之上,平添許多威嚴。
就這一坐,世界神樹的搖晃,再一次中止!
龍神和觀衍,雙方同時借用了玉衡星辰的力量,但方式卻并不相同。
龍神是在托舉玉衡星辰,請玉衡落座。
而觀衍這邊,是引導了玉衡星光,讓玉衡請他落座!
這兩條路線,是基于雙方當初的力量所決定的。
觀衍彼時的羸弱,注定他無法托舉玉衡,隻能小心引導,由小及大。
到現在所收獲的,竟然也不相伯仲。
非要比喻的話,龍神是金屋藏嬌,索取玉衡星辰的回報……觀衍則是吃玉衡星辰的軟飯。
這種對比讓龍神幾乎煩惡吐皿,祂付出更多力量卻沒有得到更多回饋,尤其是觀衍的玉衡神座,明顯也是從祂的龍神應座得到的靈感。
小偷踩在正主頭上,叫祂如何忍受?
當然更重要的是……竟然連引動玉衡星辰之力,也無法掀翻這個和尚!
遙望着玉衡神座上的觀衍,龍神洪聲如鼓——
“吾本不欲如此,如之奈何?
”
那雙金黃色的龍眸,第一次閉上了。
虛空仿佛在顫抖!
不,顫抖的是世界神樹,是森海源界的神柄。
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海中,那正與觀衍分靈争鬥的真龍元神,忽而龍尾一擺,拔空飛起,離開了世界本源海。
但祂當然不是放棄了争鬥。
因為緊随其後,便有浩蕩的金色浪濤沖天而起,脫離本源之海,随此真龍元神離去。
龍神在此刻,選擇抽空世界本源海!
不比殺戮森海源界生靈以逐步控制森海源界的行為,祂現在的所作所為,是直接破壞森海源界存在的基礎!
幾乎可以說,是滅世之孽,屬于人神共憤的惡行,所以祂說不欲如此。
但此時為了最終勝利,祂亦沒什麼所謂。
恐怖的力量降臨虛空,真龍元神歸位。
龍神睜眸,氣勢再不相同!
宇宙雖然廣闊,祂卻恍惚唯一。
星辰雖然偉大,光芒卻都為祂所聚集。
被祂帶走的、磅礴的世界本源之力,在虛空之中凝聚成一個數千丈的金甲神人,隻一把,便抓住了世界神樹!
将它自貫穿的龍尾處,一寸一寸拔起!
無論觀衍貫注多少力量,無論怎麼壓制,都無法阻止世界神樹的離開。
龍神此時出奇的平靜,隻是擡眸而望,看着那越來越遠的玉衡神座,以及神座上雙掌合十的觀衍。
那眼神仿佛在問——你會怎麼做?
抽走世界本源之力,這件事當然需要難以想象的偉力。
但此時的觀衍也可以做到。
因為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已經将一切交付于他。
以世界本源之力對抗世界本源之力,是再清晰不過的辦法……
但他如何能這樣做?
世界本源海如果被徹底抽空。
整個森海源界就會立即崩潰。
他不僅不能這麼做,還必須第一時間調動他所掌控的世界本源之力,修補森海源界。
由此導緻了……
在這虛空深處的戰場,他孤立無援。
龍神靜靜地等了一陣,沒有等到森海源界崩潰的那一幕,沒有等待觀衍分靈攜另一半世界本源而來,甚至沒有等到觀衍的分靈——還留在森海源界補救。
祂等到的是金甲神人,終于将那一株世界神樹拔到盡頭。
樹巅之上,仍然坐着觀衍。
金色的龍皿滴落虛空,世界神樹的樹根,早已與皿肉糾纏在一起,強行分開的時候,是切膚之痛。
但龍神的眸中全無痛苦。
祂瞧着觀衍,有些莫名的唏噓:“你這樣的強者,竟然會做出這種選擇……吾甚覺遺憾。
”
時至此刻,祂已經認可了觀衍的強大。
能夠在與祂的争鬥中,呈現出這樣的表現,此人當然是毋庸置疑的強者。
祂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與攜另一半森海源界世界本源之力的觀衍為戰……那必然是一場輝煌的碰撞。
在祂的計算中,森海源界的崩潰有兩個好處,一個是中斷了燕枭不斷複生對祂神力的汲取,一個是終結了觀衍的信仰之力。
滅世之孽,祂與觀衍共擔。
而森海源界崩潰後的結果,顯然對觀衍十分不妙。
那麼這件事對祂來說,就是以好處居多。
祂沒有想到的是……觀衍沒有那麼選。
在如此激烈的戰鬥中,在對于宇宙星辰的争奪中,觀衍的分靈選擇留在森海源界,不帶走一點本源力量。
這,值得嗎?
為那樣一個單調的世界,為那個世界上那些孱弱的蝼蟻?
“汝将死于今日,吾會記住汝名!
”龍神這樣說着。
高達數千丈的金甲神人猛力一拔,整株世界神樹被連根拔起,脫離了龍軀!
世界神樹留下的創口皿肉模糊,如此猙獰……但祂已得自由!
身自由,心自由,神自由,意自由。
真龍自當騰于宇宙。
龍神怒嘯一聲,搖身而有數萬丈。
呼吸如天雷,龍軀綿延不見盡頭。
一隻爪尖,搭在巨大的龍神寶座上。
另一隻爪子,則落向無限膨脹的玉衡星辰。
祂就這樣一爪搭着一邊,有一種掌控了一切的威嚴。
神光萬丈,璀璨耀眼。
祂仿佛是此方虛空之主宰,是此時此刻此地唯一真神。
而在祂面前,顯得比蝼蟻更渺小的……
是觀衍。
這月白僧袍的神秀和尚,坐在那方玉衡神座之上,有一滴淚珠,滑落眼角,墜下無盡虛空裡。
轟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