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會,衆臣禮畢回列。
燕王開口說道:“昨夜本王已收得柳城急報,我兄長慕容翰已到柳城城外。
”
堂下衆臣一片騷動,國相封弈上前啟奏道:“大王聖明。
我王以雄武之姿,廓清四海,海内能人志士競相歸附,我燕國國勢日昌,恭賀我王。
”
“封相所言極是,傳孤旨意。
”燕王聞言大喜。
“慕容恪。
”
“兒臣在。
”
“遣你為本王全權使節,速赴柳城以迎慕容翰。
”
“遵命。
”
“慕容霸。
”
“兒臣在。
”
“你于棘城外三十裡,用本王依仗,備六車六馬,斧钺錦幔齊備,束三軍,以迎慕容翰。
”
“内史高诩。
”
“臣在。
”
“準備太牢具,備禮樂編鐘,黃鐘大呂,孤要沐浴更衣,與翰兄對天啟誓,敬告神明。
”
“領命。
”
“臣不解!
”堂下慕容評道,“臣疑慮,為了一個七年在外之人如此大費周折,徒耗府銀,臣不贊同。
”
堂下唏噓,顯然衆臣之中持此意見不在少數,衆臣紛紛交頭接耳,一時朝堂上議論聲四起。
“衆人皆以為孤這樣做不值得?
!
”燕王陡然發聲,殿内群臣瞬間安靜下來。
隻見燕王雙手緊緊按在禦案上道:“孤之兄長并非叛亂,隻是遭遇嫌隙。
雖在他國,常潛為燕計。
況先王在時,身先士卒,立功無數。
且在三家攻打棘城之時,以一當十,萬夫莫敵之勇,有大功于燕國。
我做此舉,尚不足以彰顯其功績,何來鋪張浪費之說。
”
前軍師将軍慕容評繼續道:“然臣尚有疑慮。
”
“臣弟請講。
”燕王示意,“但講無妨。
”
慕容評上前說道:“慕容翰确立大功,然先王俱已封賞,今驟然歸國,不追究前責已屬寬宥,奈何我王卻要這般隆重。
”
折沖将軍慕輿根也随聲附和道:“慕容翰歸國确是幸事,然未曾立功驟然封賞,恐衆臣不服。
”
此二人言罷,朝堂沉寂,衆臣不語。
這剛才所議歡迎之事如何進行,心下無主。
慕容皝沉思良久,猛然起身說道:“評弟,折沖将軍,所說不無道理,然我翰兄為何出奔他國,何也?
”
誰知燕王這一發問,惹得衆臣疑慮,不知道燕王深意。
燕王兀自說道:“孤用法嚴峻,刻恩少賞,以緻衆人心中俱不服,四境動蕩。
”
燕王望着冗騎常侍皇甫真道:“幸得常侍皇甫真言,改弦更張,然大錯已成,我封賞翰兄非昔日之功,乃孤昨日之過也。
”
聞聽此言,慕容評、慕輿根趕緊跪拜道:“臣非此意,非議主上臣等本心,望我王明鑒。
”
國相封弈注視這朝堂上的變化,此刻自覺時機也已成熟,上前道:“我王之兄長慕容翰,行師征伐,所在有功,威聲大振,為遠近所憚。
坐鎮遼東,高句麗數載不敢為之寇。
”封弈回身對衆将說道,“且善接納,愛儒學,自士大夫至于卒伍,莫不樂而從之。
”
司隸陽鹜也上前說道:“假使慕容翰歸國,此一人可敵萬人勁旅,雖無功封賞,卻不為過。
”
慕容皝的世子及公子一同上前,“恭請父王迎王伯歸國。
”
至此,衆臣對迎慕容皝之事再無二話。
燕國上下無不準備歡迎的典儀。
那一日前往建康的使船也已穿洋渡海,此刻已入長江。
燕使劉翔登上船頭眺望,隻見江水浩淼,兩岸之景影影綽綽。
船到京口,隻見一山在江畔赫然聳立。
“船家,現在何處?
此山可有名?
”
“回大人,如今已到南徐州州治:京口。
大人所問此山名為北固山,北來的客,過了此山,再往下就是晉都,建康了。
”
“船家,隻聽說有徐州,何來南徐州?
”鞠運問道。
“大人有所不知。
這如今啊,晉室失中原,僑居于此的中原世族為不忘故土,都不改中原籍貫,為了和中原徐州以示區别,就叫南徐州。
此中之地,除了南徐州,還有南青州、南冀州、南幽州。
”這船家撐着船漸漸往京口碼頭上駛去。
“不錯,我輩族人中,南渡不少,原本和他們也有書信往來,表中有收複中原之意。
現如今後輩子侄中來信的少了。
”劉翔看到眼前之境無限感慨,永嘉之亂後,道路隔絕,想不到今生還能複到晉地啊。
“大人,我看啊,這中原世族安于此地,此間風景宜人,山川秀美,更兼水運之便,這中原僑民啊,怕是不想回去了。
”副使鞠運在一旁勸道。
“若能北固,江山永固,怕中原之地,晉室再也回不去了。
”劉翔望着這山感慨萬千。
“大人前面就上岸了。
”這岸邊的碼頭已經出現在劉翔和鞠運面前,隻聽到撐船之人喊道,“遼東使船靠岸咯…”
東南形勝之地,富貴溫柔之鄉,莫不如此。
這建康城乃晉室南渡之都城,江南第一大都會,古稱金陵。
因秦始皇南巡到此,随行方士望之有王氣,恐出天子,始皇開秦淮河,以洩王氣,更以茅草填之,故而賤稱其為秣陵。
奈何此地虎踞龍盤,更兼鐘山,長江之固,諸葛孔明有雲:“秣陵地形,鐘山龍蟠,石頭虎踞,此帝王之宅。
”
燕使劉翔和副使鞠運從京口下船,走陸路。
時值三月,這江南的春風格外的旖旎,比之北國更是和煦宜人。
鞠運不覺沉醉,對劉翔道:“劉長史,這邊如此盛景,比之燕國可勝百倍。
”
劉翔看了此中美景,卻未欣喜,緩緩道:“可憐這大好河山,晉室能守便守之。
這中原之地已盡沒狄手,若不政修清明,再好的風景也就徒陷江北夷狄之手中了。
”
出發之前,劉翔已具手書給妹夫,那晉國朝堂已知燕使将至,遂命晉國各州縣官吏,俱在路旁迎接燕國使團,沿途所備食宿,馬匹均一應俱全,無不彰顯晉國富足。
鞠運贊道:“到底是中原衣冠南渡,這晉室還是有風度的。
”
劉翔卻搖搖頭,說道:“晉室雖已在江南重整朝綱,但我見之,其國中世人皆清談好玄。
你看着大好春色,應是農忙時節,可田中荒蕪處甚多。
”這隊燕使行至再官道上,所見皆是北來的流民,三三兩兩行走在路旁。
這大好的田地卻被先來的世族大家圈占,無法耕種。
鞠運回道:“劉長史,見微知著,下官佩服。
然這晉室畢竟占着江南半壁,北圖中原或不可行,猶能自保。
”
“強弱異勢,攻守轉換,豈非片刻之間,我們雖為漢人,猶崇晉室。
但汝見燕國,君臣上下一心,各族能人競相延攔。
我燕主雖名為戎狄,然其氣度雅量,已非司馬家可比。
若此情形經年累月,恕難意料。
”
“劉長史,何須多慮,今次隻為燕主求的燕王封号即可,餘者,盡皆天命。
”料是那鞠運已被這美景沉醉,餘者皆不顧了。
不多時兩人連帶使團,已到建康,衆人棄馬登船,沿秦淮河南下,隻見河兩岸,亭台樓閣高聳,酒肆茶樓鱗次栉比,沿街商販競相叫賣,那岸邊南北往來之馬車魚貫而入,行人摩肩接踵。
雖說成帝初年,有蘇峻、祖約為亂于江淮,胡寇又大至,但經過數年的恢複,又是一派繁榮之景。
加之百姓南渡者甚多,這建康城啊,想不繁盛都難。
鞠運世居北方,此間之景從未見過,不由得到處回頭張望。
船過水門,已到建康内城,在一處開闊碼頭處,隻見驿館司丞和諸葛恢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兄在北境苦寒之地多日,路途艱險,殊為不易,弟為之接引,請……”言罷,諸葛恢領衆人到驿館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