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勒城原本沒有坊,東西南北十字交叉的兩條大街和蜘蛛般的狹窄小巷也沒名字,隻有小販聚集的東市和大宗貨物交易的西市。
有一年,葉勒王不想一擡頭就看到大唐邊軍,竟帶着家眷和部下去了白沙城。
緊接着,一個姓吳的參軍帶着兩個衛士進了城主府。
從那之後,城裡不但劃分為十二個坊,讓坊内住戶選出了坊正,連大街小巷都有了名字。
弘化坊緊挨着西市,火神廟在西市前面,粟特富商和一些不願意跟葉勒王走的葉勒貴族都住在這裡。
史羨甯家就住在弘化坊,整個宅院占地近兩畝,北臨興隆街,臨街共有十二個大鋪面,中間是庫房、馬廄、駝圈和夥計、學徒以及護衛們居住的地方。
家人住在最裡面,平日裡都是從南門出入,出門便是東西向的常安街。
白沙城那邊的叛亂已經平了,後頭鋪面的生意又忙了起來。
但他既沒像往常一樣去後頭照看生意,也沒去火神廟跟另外幾位薩寶祆正議事,而是盤坐在胡床上發呆,兒子究竟說了什麼一句也沒聽見。
“父親,父親!
”
“啊,說到哪兒了?
”
“城主府派了好多青壯去收拾大都督府前院,說是要把那兒收拾出來做捕賊尉的官署,還說要徹查誰殺了米法台。
”
史羨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葡萄釀,心不在焉地問:“還有什麼稀罕事?
”
史休昌沒想到一向睿智的父親竟對捕賊尉的事漠不關心,猶豫了一下說:“韓侍禦的瘋兒子被陳驿長和李将軍派的兵贖回來了,賽義德跟着一起去的,聽說被吓的不輕,瘋病又發作了。
”
“瘋成什麼樣?
”
“一回來就把自個兒關在小院子裡,誰都不讓進,怎麼叫都不開口,還扔東西砸人,連家裡的衛士和奴婢都給他趕走了。
假道士在哪兒裝神弄鬼幫着喊魂,連賽爾突都被陳驿長叫過去了,結果也沒能見着人。
”
“看樣子真吓得不輕。
”
史羨甯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史休昌急了,苦着臉說:“父親,要來個捕賊尉查誰殺了米法台的事,外頭都已經炸開鍋了!
”
史羨甯擡頭問:“炸鍋?
”
“究竟是誰殺的自然要查,但不能由着城主府查呀!
他們今日能查米法台死于何人之手,明日就能來查别的事。
外頭的那些叔伯群情激奮,說城主府這麼說壞了規矩。
”
“他們還說些什麼?
”
“說你是他們推選出來的祆正,你要是不聞不問,他們就要重新推選。
”
“還有呢?
”
“你閉門不見他們,他們真急了,這會兒都去了火祠,我讓夥計去瞧了瞧,他們正在跟大祭司訴苦,正在請大祭司主持公道呢。
”
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史羨甯暗歎口氣,淡淡地問:“白佐尖和阿史那山在做什麼?
”
史休昌真有些恨父親不成鋼,嘀咕道:“白佐尖跟你一樣閉門不出,誰都不見。
阿史那山不知道是不是吃醋了什麼藥,一大早便去了火祠,聽說……聽說他竟跟大祭司吵起來了。
”
史羨甯猛地擡起頭,緊盯着他問:“後來呢?
”
“後來回去了。
”
“派兩個人去盯着,看看他這會兒在做什麼。
”
“父親,盯他有什麼用,還是想想怎麼應對捕賊尉吧。
”
“米法台又不是我殺的,我為何要去應對。
”
“父親,這不隻是查誰殺了米法台的事,而是……而是城主府壞了上百年的規矩!
”
“壞規矩的又何止城主府,别說了,趕緊派兩個人去盯着阿史那山。
”史羨甯權衡了一番,又陰沉着臉交代道:“米法台家也要盯緊了,看看米法台的三個兒子在忙什麼。
”
……
與此同時,假道長扔下桃木劍,跟着不再裝瘋的韓平安,走進了監軍大人的書房。
書房裡居然有一個密室!
他不敢跟進去,站在門口問:“三郎,你是不是找錢?
”
韓平安一邊在櫃子裡翻找着,一邊反問道:“找錢做什麼。
”
“算剛才幫你喊魂兒的錢,我不管你是不是裝的,反正該做的法事我都做了,銀錢一百文,一文不能少。
”
“一百文,還要銀錢,你怎麼不去搶。
”
“給窮苦百姓驅邪治病,得到美好的祝福;給殷實人家驅邪治病,報酬是廉價的牲畜;給坊正村正驅邪治病,報酬是中等價錢的牲畜。
給城主驅邪治病,報酬是貴重的牲畜;給監軍大人家驅邪治病,這價錢自然水漲船高。
”
韓平安被逗樂了,回頭笑罵道:“你是道士,是信三清祖師的,又不是火神廟的祭司,怎麼能一開口就是火神教的教義。
”
假道長探頭偷看了一眼,振振有詞:“這教義挺好,再說本道長又不光給信道的人驅邪治病,胡人找着我一樣給治。
入鄉随俗,既然在葉勒就得按葉勒的規矩算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