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圃裡的幾樹桃李,在陽光下郁郁蔥蔥。
繁茂的枝葉間,點綴着青色果實,與枝葉混為一色,不留意的話,都分辨不出來。
繁星般的小花兒,在樹下的花圃裡輕輕搖曳,兀自散發着淡淡的幽香。
謝宇钲是原地轉身的。
石屋内,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朱得水,正微微仰着頭顱,目光平靜如水,直望過來。
謝宇钲驚訝地發現,當目光越過花圃上方,直達那石屋門内時,視線恰好從一棵樹的枝葉間穿過。
而石屋裡的囚徒兩腿已廢,移動不便。
這也就是說,剛才那枚銀元的飛行軌迹,可以選擇的餘地很少很少。
“‘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
朱爺是玩刀的,我這剛好有一柄小刀兒,還請朱爺鑒定一下。
”謝宇钲哈哈一笑,解下腰間的匕首,大踏步繞過花圃,回到石屋門前。
見了遞過來的匕首,朱得水的目光就陡然一亮,雙手忙不疊地接過,仔細地端詳起這枚布滿魔性花紋的匕首來。
“這、這該不會是……”他滿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呢喃着,忽地将匕首舉到唇沿,撮唇輕嘯一聲,氣流從他唇齒間疾出頻吹,他那簾子般的胡須,登時飄飛起來,紛紛撞上刀鋒,迅即折斷,像經秋的亂草一樣在風中飄舞。
“這、這是正宗的……波斯烏茲刀呀!
”
他喜滋滋地,翻來覆去觀看,顯得愛不釋手。
小半晌後,他才回過神來,擡頭望着謝宇钲,急切地問道:
“好刀呀,你剛從國外回來麼?
”
“哈,當然是好刀啰,不好的東西,小爺哪能随身帶着?
!
”謝宇钲對他的問話避而不談,站到門框邊,笑容玩味地撇撇嘴,
“不愧是玩刀的好手,眼光毒得很!
怎麼樣,碰上這樣的好刀,朱爺不露上一手?
”
“刀是好刀呀!
不過,不是很适合做飛刀。
”朱得水見謝宇钲讓開了門口,擡眼瞥了謝宇钲一眼,然後複望着院内的花圃,目光漸漸地迷離起來。
時間緊急,謝宇钲見他這模樣,不由得有些心焦,正打算出言相激,蓦地卻見他手上一花,那柄匕首脫手飛出,在陽光下一閃即沒。
院門處“奪”的一聲響,定睛看去,卻見那枚匕首已牢牢地紮在門楣上。
與此同時,檐下的一盞風燈脫落,瓜熟蒂落一般,倏地墜向地面。
那風燈上,寫着一個繁體字。
謝宇钲連蒙帶猜,倒也知曉,那定然是一個“樂”字。
“漂亮!
”謝宇钲由衷地一擊掌,大聲贊歎。
他瞄了瞄門内的高手,心裡隐隐有些遺憾。
這民國年間,不但軍界政界新舊思想交替,就那江湖之上,也是龍蛇混雜,既是身懷舊時絕技的俠士,也有玩新式槍械玩得賊溜的高手……眼前這朱爺,飛刀玩得這麼溜,明顯是歸攏于前者了。
“想不想學這一手飛刀?
”
端坐在方凳上的朱得水,微微仰起頭顱,臉上稍有得意之色。
見了謝宇钲沒有回答,目光一凝,馬上便猜中了謝宇钲的心思,他眼睛一瞪,笑道:
“看來,你還是更喜歡玩槍呀?
”
“那是!
朱爺您也曉得,現在可是民國了。
大家都玩槍。
”謝宇钲抽出了腰間的撸子,把玩着,臉上濃濃的失望之色。
“你說得不錯!
”朱得水目光稍稍一黯,胡子抖動着,伸出兩支瘦長的胳膊,雙手攏成拳頭,展動着伸了一個懶腰,忽地向門邊的謝宇钲攤開了枯瘦的手掌,“後生崽,你手上的……是槍牌撸子罷……可否借我用一下?
”
“當然可以。
”謝宇钲跨進門内,雙手奉上掌上的手槍。
朱得水接過,觀看了一下,一邊輕車熟路地将彈夾卸下,一邊微笑着說:
“後生崽,你也是個懂行的呀。
随身帶的都是好東西。
”他摳出一粒黃澄澄的子彈,端詳了一下,“…你這把槍,本有兩款,你這款是打的是7.65花旗彈,包彈夾也就斤半左右重……”
他将子彈重新壓回彈夾,咔嚓一聲,插回握把,推彈上膛,雙手持槍,對着院内瞄了一會兒,忽地又放下,一拉栓,一顆金黃的子彈彈出,落入他的掌心,“不瞞你說,後生崽,好槍我也玩了不少,但這款當年也就過了下手瘾。
”他将手上的金黃子彈叼在嘴裡,恢複了雙手持槍,隐隐對準院内的樹幹。
“哎,院門口那燈籠的字,怎麼看上去那麼添堵呢?
我老朱試試手氣,看能不能打下來。
如果不中,後生崽你要笑話,可要大聲地笑,千萬别學樂萬通那孱貨陰陰地笑,不場面。
”
語畢,他手中的撸子倏地冒出槍焰,伴着嘭的一聲響,他臉上喜色顯現,滿臉的皺紋一下變得像黃土塬上的地表,支離破碎、溝壑縱橫。
雖然已猜出了結果,但謝宇钲還是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去。
果然,就見另一盞寫着個“樂”字的風燈,也倏地脫落,飄搖着落向地面。
“好槍呀。
”朱得水長起身,戀戀不舍地将槍遞向門邊,示意謝宇钲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