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宇钲等人藏身在一片山坡的柑桔林子裡,撥過柑桔樹的枝葉,久久眺望着山下。
槍聲停歇後,暮色籠罩下的山川迅速恢複了甯靜,晚歸的鳥雀從曠野上空匆匆掠過,消失在山下村莊的袅袅的炊煙之中。
經過觀察,謝宇钲已經知道,民團分為兩撥人馬,分别包圍了兩處相距四五裡遠的山頭。
駁火已經暫時停止,他無從分辨哪一個山頭上的是紅字頭,哪一個山頭上的是糾雲寨的人馬,還是兩批人馬已經完全混合,然後又在激烈的戰鬥中被打散了?
他決定抓一個俘虜,了解戰場情形。
所以,他來到這兩個戰場的結合部,山下這個叫沙尾的村子,碰碰運氣。
就在這時,從外面馳來兩隊騎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天色近晚,距離又有些遠,看不清人的面目。
但當先的兩騎馬上坐着的,無疑是兩個官弁模樣的家夥,後面的随從全都荷槍實彈。
就見他們馳進村口,在一個農家小院前收缰,下了馬,被人引入了小院裡。
謝宇钲本能地感覺到,這個沙尾村,來對了。
他松開柑桔樹的枝葉,向附近的俏飛燕等人招了招手,返身蹲在樹下草稀疏處,兩人聚攏過來,全神貫注地望着他。
“俏掌盤,你們都看到那兩隊騎兵了吧?
”他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飛快地畫着。
“看到了,看樣子是兩個頭兒。
”俏飛燕認出他在畫山下這個村子的簡易地圖,那條稍粗的線,應該就是橫貫村中的大路,大路連接的一座小橋,被畫成帶拱的虛線。
她也順手撿起一根枯枝兒,在地圖上空比劃着。
盧清沒有說話,他見謝宇钲手裡的枯枝正向自己腳下畫過來,忙退開了一些,順手将礙手礙腳的一叢雜草拔掉。
謝宇钲一邊畫,一邊快速地述說着:
“眼下敵人最少有三四千,我們山寨的人和紅字頭加起來,怕也不足四百人,現下被他們圍得死死地……而我們……我們身邊隻有這幾個人,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别說救人,要是給發現了,連逃跑都可能逃不掉!
”
俏飛燕柳眉一擰,恨恨地道:“我們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要跑……待會兒趁夜黑摸進去,大打一陣,引開靖衛團的,浩哥虎哥他們,就能趁機跑出來啦。
”
“那還不是白白送死麼?
”謝宇钲用枯枝畫了一片小方塊,算是房屋,不以為然地瞥了她一眼,“這不正遂了駱屠戶的願?
一網打盡!
斬草除根!
”
“那……,你說怎麼辦?
打,打不過,莫非……眼睜睜地看着虎哥他們被吃掉?
當初結拜,可是發過誓同生共死的。
”俏飛燕瞪了謝宇钲一眼,氣鼓鼓地說道。
謝宇钲歎了一口氣,加快速度畫着,眉頭皺起:“要我說,玉掌盤他們,就不該來蹚這趟渾水……飛蛾投火,投敵所好!
”
“你……”俏飛燕定定地看着謝宇钲,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他的真實意圖來,過了一會兒,她臉上的神色忽地放松,一撇嘴,“哦,對了。
我差點忘了。
你謝先生可是南京大地方來的公子哥,跟我們也沒結拜過……”她那好看的嘴角浮上一抹譏嘲,“那這陣子,可實在是有勞你了。
幫了我們山寨這麼大一個忙!
”說着,她轉向旁邊的盧清,“青兒,我們走,”将手中的枯枝一甩,任它掉在地上,一擰腰肢,站起身來,“我們自己的渾水,我們自己想辦法去蹚!
”
盧清臉上讪然,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倘佯,不知說什麼好。
“站住!
老子現在還是總指揮,老子不發話,我看哪個敢動?
”謝宇钲沒有擡頭,仍繼續畫着。
俏飛燕沒有動,也沒有哼聲,隻靜靜地看着他畫圖。
不一會兒,地圖就畫成了。
他将手裡的枯枝指向地圖裡的村口處,在小橋附近點了點,“剛才那兩個打頭的,我賭他們是兩個官兒。
現在,他們進這個小院子裡去了,那院子裡正在做飯。
我想賭一賭……”他擡眼看了看跟前的姐弟倆,輕聲說,“賭一賭他們幾個團的指揮部,有沒有設在這個小院裡。
”
“哪個是小院?
這個麼?
”俏飛燕雖然仍氣鼓鼓地,但臉上開始多雲轉晴,俯下身來,順着他手上的枯枝點着的地方看去,見他說得認真,她不由也凝神注視着地上的圖。
然而,當她看到地圖上也就一個歪歪扭扭的方塊,方塊前面有一個随意畫的半圈,又不由鄙夷地撇了撇嘴,“這是小院?
魚,魚兒,你這畫的也太……,太……”
謝宇钲擡頭瞥了她一眼:“怎麼?
你有意見?
”
俏飛燕見他面色不善,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沒,哪敢有什麼意見哪!
我們……都還指望着謝先生的妙算神機呢……”
“知道就好!
妙算神機說不上,但這時節,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曉得不?
别把人往外趕!
”謝宇钲從鼻孔裡哼一聲,“俏掌盤,也虧你名滿羅霄,開山豎旗,這麼大個人了,察顔觀色都不會!
别打岔兒!
”說着,低下頭去,繼續點着地圖上的那處小屋,“唔,不曉得你倆注意到沒有,剛才,這小院門口,還站了兩個迎接的人……嗯,剛才他們就站在這裡……我覺得……他們應該也是兩個官兒。
”
“嗯,我也覺得像!
”蹲在對面的盧清擡頭看了謝宇钲一眼,然後又垂下視線,繼續看着那處地方。
俏飛燕怔了怔,回想了一下,然後也連連點頭,表示贊同,然後着急地道:“魚兒,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哎呀,你快說。
”
“你們在這兒等着,我和盧清摸進村去,摸摸情況!
”謝宇钲一邊正色說道,一邊站起身來,将手上的枯枝遞給俏飛燕,“你跟兄弟們在這裡,好好看看地圖,然後跟這村裡的地形對照對照,最好把這村裡的地形記在心裡……”
他走向幾步外,來到一大柑桔樹下的幾匹騾馬前,在騾背的柳藤簍裡取出一件粗布褂子,然後三下五除二脫了身上長衫,換好衣服,将M1911和那柄烏茲匕首小心翼翼地别在皮帶上,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向盧清一擺下巴:
“走罷,盧青兄弟。
”
盧清聞言一喜,蹦了起來,也像謝宇钲一樣檢查了一下身上的槍支和短刀兒,然後跟謝宇钲并肩就走。
俏飛燕見他們頭也不回地走出柑桔林子,忽地笑了一下,但馬上就收起笑臉,連忙轉身撥開柑桔樹,往山下張望。
黃昏已至,山下的村莊已有些朦胧,狗吠不時響起,偶爾也響起幾聲呼兒喚女的聲音,但整個村莊仍炊煙袅袅,一派詳和。
謝宇钲和盧青很快就走出柑桔林子,步下山坡,消失在一排茂密的闆栗樹後,當他們再次出現在視野裡時,謝宇钲肩上竟然扛上了一小捆木柴,粗略看去,倒跟打柴晚歸的村民一般無二。
俏飛燕全神貫注地盯着兩人背影,心裡微微一笑:這魚兒,好好說話不行麼……非得惹人生氣才舒坦,真是欠打……隻是,他們能悄無聲息地抓到俘虜麼?
要是一進村就給民團的發現了,那可怎麼辦?
想到這兒,她猛地驚覺過來,時間緊迫,可不能随意浪費,連忙轉過頭,叫過散在附近的六七個兄弟,圍着地上的簡易地圖,仔細地向他們解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