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火的驕陽,炙烤着藍天白雲下的盆珠腦。
眼前的大草甸子,就像一張巨大的天鵝絨毯子。
盧婷提着一個竹籃子,時而蹲下身去,撥開草叢翻找,時而起身打量四下裡的形勢,時而捏起袖子,揩了揩鬓額的汗珠兒。
“姐姐說,那靖衛團有一種機槍,打的子彈可多了,怎麼找不到呢?
”
小姑娘一邊嘀咕,一邊東跑跑,西瞅瞅,忙得不亦樂乎,一對麻花辮子在她腦後甩了甩去。
“哎呀嘞,婷丫頭快來,這裡有十多枚銅殼子。
”在澗橋邊的虎嫂忽地大聲嚷了起來。
虎嫂有些懊惱。
虎哥跟紅字頭走了,虎嫂感到心裡的支撐一下子沒了,這些天她一個人帶着孩子,一直在擔憂不已。
擔憂虎哥的傷勢,擔憂被駱屠戶俘虜去的兄弟,擔憂遠道奔襲冷水坑的人馬……也就到了這時,她好像才突然之間,才發現,原來這山寨中的家,真不好當。
要管的事,要操心的事,竟然這麼多……一般的錢米油鹽、雞毛蒜皮,也就罷了。
令人心焦上火的是,像這些天發生的這些打打殺殺,哪一樣不是關乎着全寨上下幾百口性命?
哪一樣不是一等一的大事?
哪一樣可以馬虎應付随便對待?
一件件一樁樁,都絲毫懈怠不得,一下沒走好,就個萬劫不複。
這些事情,偏生來得又快又猛,完全都不給你思考猶豫的空當。
開山豎旗聽起來威風,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大秤分金銀也讓人極其惬意,可這簡單粗暴的光鮮後面,就全是皿與火、生與死的殊死拼搏。
掌盤當家的,真不容易呀。
以前自己一不順心,就跟虎哥大吵大鬧,一點兒小事,就跟寨中的婆娘們大吵大鬧……現在看來,很多事根本就毫無必要……她開始有些懊惱,真是不當家不曉得油米貴。
昨兒下午,她忽然想起,山寨中的不少兄弟,把性命都丢在了盆珠腦,到現在屍身都沒人收,一下子便坐不住了,于是召集了留守寨裡的婦女們,商量了一陣子,大家都同意她的想法,還有人提議說,可以順便撿些子彈殼兒,拿到圩市上去換東西。
于是,今兒大夥便起了個早,帶上鋤頭土鏟之類的農具,踏着露水便來了。
現在忙了一個上午,終于将死難兄弟的屍身掩埋好了,有幾具不是寨中兄弟的,還有一具靖衛團的,人死如燈滅,大家感慨一陣子,也一并掩埋了。
眼見到了中午,大家喝了兩口水,吃過随身帶的竹筒飯,便繼續在草叢裡翻找起來。
人多事就小,還别說,一通兒忙活,還找到不少銅殼兒。
虎嫂邊找邊想,也明白過來,這戰場打槍,有一定的路數。
比如,就拿這機槍來說,都是直來直去,專打路口橋頭,霸道得很。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就跑到這澗橋兩邊找尋,果然不出所料,沒幾下就找到了兩三處集堆兒的銅殼兒。
由于這些天虎嫂也反複琢磨了,寨子中對自己娘倆最好的,其實就是那十六排的當家兩兄妹。
所以,這次她也将盧婷給帶上了,在來的路上,兩人就商量好了,合夥撿銅殼兒。
撿到後換了錢兩個人分。
诶,人哪,有些人好,有些人壞。
有些人是面惡心善,有些人是臉上笑眯眯,心裡想的全是壞東西……
記得還在贛南老寨子的時候,寨子中就有不少風言風語,說十六排四兄妹不通人情,虎哥也時不時提起說,這十六排總是不聽招呼,虎嫂當時便提議,說莫如将他們趕出去……後來,這話就給一些長舌婦傳了出去。
再後來不久,十六排四兄妹就北上打下了這個糾雲寨,從那以後,寨中的風言風語倒還真的停息了。
但是不久,婦女婆娘間又因為其他的一些事情,開始飛短流長。
虎嫂又興緻勃勃地摻和進去,忙得不亦乎……現在看來,還是老話說得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呀。
今天,是虎嫂第一次帶隊,所以她特别上心,她決定要把隊帶好。
所以,她又要顧及這個,又要顧及那個,同時還要加快尋找的速度。
帶隊的大嫂,可不能輸給人家,那樣掉份兒。
所以今天她對自己那個到處瘋的熊孩子,一時都顧不大上了。
任他自己到處瘋玩。
這地方到處都是草甸子,摔也摔不疼,大熱天的,軟藤子早避到涼處去了。
再說了,自己一擡頭就見着了,怕什麼呢?
盧婷聞聲奔過去。
虎娘那個熊孩子提了個小竹籃子,在離娘親不遠的石堆中間追逐着一對黃色蝴蝶兒,邊追邊歡呼雀躍,見盧婷跑來,他高興得大叫:“婷姐姐,快過來,快過來。
”
這個熊孩子,也不小了,可始終隻記着玩耍。
從清早出門到現在,他總能找到讓自己開心的東西。
蝴蝶啦花朵啦路邊的小石子啦,他對什麼都要去摘一摘,動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