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歲當頭,流年不利。
陳平今年可謂倒黴透頂。
先是跟他相依為命的母親,因多年積勞成疾,離他而去。
接着在某一天的上班路上,走着走着他就被人酒後駕車撞飛了,在醫院躺了整整兩個月。
這不,剛一出院,與人合辦的加工廠又發生了火災,設備和原料被燒毀大半。
幾個合夥人見他無後繼資金注入,幹淨利落地将他踢出局來。
目瞪口呆、如遭雷劈的他一氣之下,狠狠灌了幾瓶酒,暈暈乎乎來到江濱的綠蔭長堤,倒在一艘古船雕塑下四腳朝天地睡着了。
江風徐徐,景色宜人。
不遠的樹陰下,一對男女像聖母抱聖嬰般摟成一團,八條肢幹如同章魚的八個吸盤,把兩人牢牢地吸成了一個不斷變幻的幾何體……
突然,那女的停了下來,詫異地擡頭望天。
隻見風和日麗的天空轉眼間就烏雲密布,雷聲隆隆,雲層裡有一個巨型漩渦越轉越快……說時遲,這時快,一道閃電嘎喇一聲劈将下來。
二人驚得一蹦三尺。
閃電劈在距他們十多米外的古船雕塑下,周圍的花草樹木霎時就被燃燒殆盡。
一個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雕塑下面,也不知是死是活
“媽呀,”二人兔子般朝他們那輛DSB跑車奔去。
汽車發動,加速狂馳。
倒視鏡裡,映見又一道巨型閃電從雲層裡砸下來……古船雕塑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苦澀的藥汁滑進嘴裡,陳平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他感覺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在家啊!
”
耳邊隐約響起一道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個年青和尚:
“善哉善哉!
此番已是第三遭了,終于撞上了。
哦,陳施主的病還沒好麼?
”
這時床邊有人起身,接着響起一道這女聲。
這聲音溫婉甜嫩,想來是一個年輕女子。
隻聽她道:“原來是智空大師!回大師的話,連日來,舍弟一直昏迷不醒,實在讓人揪心!
”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難聞的草藥味兒,智空和尚念了一聲佛号,眉頭皺起,道:“這可怎生是好?
回頭、回頭貧僧為陳施主焚香頌經,祈福消災!
”
那女人聞言連聲稱謝。
智空和尚又道:“不過……貧僧此番前來,卻是另有一事須告知二位施主,二位施主這兩月所欠的香油錢,也該布施給敝寺了!
”
智空和尚此言一出,屋内半晌沒有動靜。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這個女子期期艾艾地答話道:“這、這個……好叫大師知曉,我為了給舍弟看病,連日來都未去上工,家裡連抓藥的錢都沒有了。
大師,這香油錢能否再寬限幾日?
”
這女子的聲音愈來愈低,最後竟帶上了幾絲悲音。
香油錢?
這是怎麼回事。
聽起來好像是在哪座寺廟裡面。
不過,這和尚廟也霸道得很。
香油錢不是香客們願給就給的麼?
怎麼還有欠債一說?
而且,竟然還開口催要?
陳平隻覺得頭越來越暈,好像落入一個漩渦裡面。
“貧僧也知二位施主日子艱難。
隻是如今兵荒馬亂,敝寺的田租一直收不上來,進香的客人也愈來愈少。
敝寺上下,隻有靠這點客房賃金來維持。
還望二位莫叫我為難!
”
這和尚的話音越來越重,聽在陳平耳中硬梆梆的。
這女子本是抓着床上病人的手,聽了這話心中一急,手裡不自覺地一緊。
隻見床上的病人低叫了一聲,醒了過來。
這女子聞聲轉過頭:“啊,平弟。
你醒了!
”聲音裡滿是喜悅。
這是怎麼回事?
眼前這女子容顔秀麗、氣質娴靜,約摸十六七歲的樣子,臉上稚氣未脫。
竟是一副古裝打扮!
陳平使勁掐了一下大腿,腿上傳來的痛感讓他更疑惑了。
他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地打量眼前的事物。
但見室内陳設極為簡陋,一張破舊的八仙桌倚窗而立,桌上堆放着幾個瓦罐和一摞粗瓷碗碟。
剛才說話的那個年青和尚站在門口,手裡捏着一串烏漆麻黑的佛珠,冷冷打量着屋内二人。
眼前這女孩似曾相識,很是面善。
但見她一身粗布襦裙,頭上系了一方碎花額帕。
陳平知道,這是古時窮苦人家的裝扮。
昏睡前陳平喝了好些烈酒,如今隻覺得唇幹舌燥、喉嚨生煙。
他按着心中的種種疑惑,嗫嚅着發出請求:“請問,能不能給口水喝?
”
這女孩兒聞言,星眸閃着欣喜的光芒,她急急起身:“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早就餓了吧,先吃碗粥吧。
”
窗外檐雨嘀嗒,清冷的天光打在泛黃的窗紙上,讓草藥味濃重的室内顯得更加地陰冷。
女孩兒起身在窗下八仙桌上拿了碗,從瓦罐裡舀了半碗米粥端來床沿坐下,扶起陳平:“來,平弟,慢些,可别嗆着了。
”
遞到眼前的瓷碗,做工火燒都頗為毛糙,粗砺的碗沿還豁了個不小的缺口。
不過,好在碗内米粥尚溫,觸唇生暖。
陳平伸出一手托住碗底,咕噜咕噜地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半碗熱粥下肚,他覺得心裡踏實多了。
喘勻了口氣,又旁敲側擊地詢問幾句,他不禁越來越驚恐:據那女孩說,她是他姐姐,名叫陳凡。
如今,如今竟然是明朝崇祯七年!
由于近來流賊作亂,禍及家鄉,姐弟倆隻好逃難來到廬州城,寄寓于這開元寺裡。
而陳平的新身份居然也是叫着陳平,今年十八歲,是鳳陽府的秀才……頭痛欲裂的他又使勁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腿上傳來的痛感令他欲哭無淚:眼前的一切,似乎、似乎是真的!
他想多了解些情況,但這個自稱是他姐姐的女孩,卻止住了他。
說他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不要說太多話。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陳施主吉人天相,好歹醒過來了。
”那智空和尚一直靜靜地立在門外候着,此刻又開口了,“既然如此……那這點香油錢,就不好再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