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得望領着兩個孫女,正在清點鋪子裡的各種藥材,其實賬目上都很清楚,鋪子裡上到掌櫃,下到夥計,用的也都是信得過的人,但他仍是不放心,帶着兩個孫女過來清點一遍。
“唉,人參有點少。
”
孫得望搖頭歎息了一聲,眉頭皺得緊緊的,可以說這一段時間以來,他的眉頭都沒有舒展過。
陳雨菲有些無奈道:“阿爺,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人參本就是貴重藥材,向來都稀缺,而且一些大戶人家知道這是救命良藥,都會囤積一些在家裡以備不時之需,市面上的就更少了。
”
人參這種藥材,越是年份長的,市面上越不多見,多是被一些達官貴人收入府中,有錢人特别惜命。
“唉,那些人家若是願意反人參拿出來,都不知能救活多少人。
”孫得望又是一陣歎氣不止。
這幾年安平郡是越來越好,他這老頭兒在學堂做先生,也做得頗有滋味,特别是在發現兩個孫女在醫術上天賦,竟是不比家裡幾個孫子差,甚至某些方面,還要強一些,總之,這兩個孫女很有天份,人又勤奮上進,他着實喜愛。
也就是兩個姑娘家,但凡是男兒,他都能讓她們繼承家業,醫館的東家都能換人。
聽到他的話,孫雨菲也有些無奈:“阿爺,我知道你擔心,但有些事情,再擔心也是無用的,該發生時還是得發生,我們坦然面對就是。
”
外面傳言說要打仗,之前也隻是傳言罷了,但近日城中的形勢越發有些緊張,聽說朝廷的大軍也在沿途集結,可能過不了幾天,就真的打起來了。
她心裡也不是不慌,但慌也沒用,衙門那邊給醫館下達了公文,仗打起來時,各醫館的大夫,都被衙門征去治療傷兵,藥材什麼的,也盡數被衙門買下……m.zX.
種種操作,無疑确定了仗很快就要打起來,也就是無法确定準确的日期罷了。
學堂那邊已經停課了,習醫的學生,盡數征入軍中醫療隊,到時候配合大夫救治傷兵,武藝課上表現出衆的那些學生,就直接進了軍隊,到時候上陣殺敵,可以掙一份軍功,若是運氣好的,沒準還能出幾個将軍。
至于那些表現尋常的,也都被衙門要了過去,幫着衙門處理一些文書,或是臨時缺人時,他們就能頂上去,畢竟都是能寫會算的,比起一般百姓要強不少。
孫得望聽到她的話,沉默了半晌後,開口道:“你個小丫頭,倒是比我想得開,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又哪能真不去想,我一把老骨頭,活到這歲數,就是死了也沒什麼,但是你們卻還年輕啊!
”
這仗一打起來,當真是生死難料,他們孫家雖兒孫興旺,但經曆這麼一場戰亂下來,他真不知道還能保存下幾人,想到這個,他心口就堵得慌。
好好的為什麼就要打仗呢,安平郡這幾年日子是真的越過越好啊,以前還有許多百姓吃不飽飯,現在家家能吃飽飯,人人都能有衣穿,甚至很多百姓家的孩子,都能進學堂念書。
安平郡可以說是一天一個樣,可這好日子才過上幾年呢,朝廷居然會派兵來打,就因為什麼莫須有的罪名,說陸郡守是反賊,這可讓人說什麼好,連他這樣的普通百姓都知道陸郡守是好官,而朝廷的作為才更像是反賊呢。
說打就打,根本就沒将他們這些百姓放在心上,還有前幾年陸續逃到安平郡的那些流民,他可是聽過不少,那些流民也是苦,先是被叛軍搶,後又被朝廷的軍隊搶,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才到處逃難,但凡日子過得去,誰又願意離鄉背井。
孫雨蔭拿着賬本,清點完了一部份藥材,朝他們走過來,正好就聽到老爺子的話,不由開口道:“阿爺,說什麼老啊年輕的話,真要打仗了,你老人家還能安心在家裡待着不成,指定是要請去坐鎮治療傷兵的。
”
孫雨菲聽到她這話,都朝老爺子看了過去,不由:“阿爺都一把年紀了,這也……”
“你說什麼呢,若是打仗,隻有軍營中最安全,阿爺若是能待在營中,比待在家裡強,再說了,以阿爺的本事,也不用像一般大夫似的忙得團團轉,隻需要診治一些傷重的,别的大夫治不了的傷患,這才能顯出阿爺的本事不是。
”
孫得望被她一番話給逗笑了:“你這丫頭,就會給我戴高帽,我老人家是年歲不小,但身子骨卻還成,不至于看診幾個傷患,就把我累着的。
”
他搖了一下頭,随後又道:“不過你這丫頭說得不錯,若是打仗,還是軍營最安全,外面的一些潑皮,可能會趁亂鬧事,闖進别人家偷東西什麼的,那種情況下,殺人放火都是常事,待在家裡還真不安全。
”
孫雨菲皺了下眉:“這種情況,應該不會發生,阿爺你可能沒聽說,衙門裡那些官差,最近一直在城裡抓人,那些鬧事的,打架的混混什麼的,都被抓了去,我聽到一些消息,說是其中一些人,已經被充入軍中,到時候殺敵來抵罪。
”
孫雨蔭便也接話道:“是有這麼回事,但那些起壞心的,也有可能會臨死起義,總歸外面亂起來,城裡也難保真正的安甯,要我說,還是咱們一家子都去軍營的好,省得留下阿爺在府裡,還讓人不放心呢。
”
“阿爺,你看呢?
”
“我看你這丫頭,是打定主意,要把我挾裹進軍營,也罷,你們都在外面忙活,留我一個人在府中也确實不像話。
”
“咦,不對啊,府裡還有不少女眷!
”差點被這丫頭給繞進去了。
孫雨蔭就是露齒一笑,道:“阿爺,我都跟她們說好了,到時候一起去營中,幫忙照料傷兵,戰事一起,受傷的人可能會很多,大夫隻幫忙治傷,别的方面,也需要人來照料,她們是大夫的家眷,多少懂一些。
”
孫得望都不由擡眼看向孫雨菲,他這孫女真是厲害啊,不聲不響的,竟是說動了滿府女眷,不得不說,這也是本事。
“你怎麼說服她們的,咱們府裡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是個個都挺講究,她們怎麼就願意去照料傷兵了?
”
孫家在城裡地位超然,府中的女眷們,也有點自恃身份,雖不會太過,但也不是完全不講究。
“也沒什麼,我就是跟她們說,到時候可能會有人在城裡搗亂,專門搶掠大戶人家,殺人放火什麼的。
”
這哪是什麼說服啊,這簡直就是在威脅,孫得望都被孫女的一頓操作搞得無語至極。
“你這麼說,她們就信了?
”
“怎麼不信,如今茶館裡還有說書先生在說呢,前幾年打仗那會兒,叛軍進城後,都是朝着大戶人家去,後面朝廷的軍隊反攻後,也是先朝着大戶人家去,亂世之中,高門大戶未必是什麼好事。
”
事實确實是如此,孫得望長長歎息一聲,也不再說這些了,拿起賬本翻看起來。
旁邊孫雨菲近日早出晚歸的,天天都有事忙,倒還真不知道有這事,不由小聲問了一句:“三姐,讓府中女眷去照料傷兵,她們行不行啊?
”
她都怕萬一見到一點皿,就吓得失聲尖叫,那可怎麼整,也太丢人了吧!
孫雨蔭神秘一笑,道:“不行也得行啊,她們誰也不想單獨被留在府裡,這些天都在跟人學習着怎麼包裹傷口,給人上藥,照顧傷患什麼的,沒有誰是笨人,學學不就會了嘛。
”
孫雨菲都不由朝她豎起了大拇指,三姐可真是有辦法。
“兩個丫頭,你們過來看看,咱們的三七、白芨這些藥材,是不是太少了些啊?
”
孫得望将賬本一翻開,整個人都沉浸下來,仔細看了起來,别的藥材還好說,這種能止皿的外傷藥,準備多少都不夠啊,做大夫的,最怕就是沒有藥用,就跟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是一個道理。
若是缺藥的話,到時候死傷可能會很慘重。
孫雨菲湊過去看了一眼,随後道:“這是醫館裡正常準備的藥量,若沒有起戰事,這些藥盡夠用的,隻是打仗的話,确實有些少,這段時間,大伯父也有向各路藥商求購藥材,但是情況不理想。
”
如今都知道安平郡要打仗了,來的還是朝廷的軍隊,陸郡守再厲害,那也隻是一位郡守,如何能與朝廷大軍搞衡,所以這段時間,外面的各路行商,都不敢來安平郡了,就怕突然打起來時,會受到波及。
那些各路的藥材商們,更是不肯往安平郡售賣藥材,就怕事後被朝廷追責,說他們資敵,或是什麼跟反賊一夥的之類的。
那些商人們都很奸滑,哪裡肯讓自己陷入這樣的漩渦中。
“這些個商人,就知道趨利避害,有什麼事時,靠他們是真指望不上。
”孫得望有些生氣道。
平常時候,那些商人是追着他們買藥材,現在遇上戰事時,呵,竟是守着藥材不肯賣,就怕沾惹事非。
“我們醫館都這樣,我看别家的醫館應該也都差不多,外傷用藥估計稀缺,如今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孫得望搖了搖頭。
既然陸郡守并沒有投降認輸的打算,那麼這場仗是一定會打起來,戰事一起必有傷亡,他們在陸郡守治下,自然是站在郡守大人這一邊的,這會兒能出力的,自是要盡全力。
見他們在為藥材發愁,孫雨菲糾結了半天,才開口道:“這個不用擔心的,阿爺你知道吳懷遇老爺吧,前段時間他去了一趟外地,回來時運回幾大車的藥材,多是治外傷的藥,如今那些藥材都收管在衙門的庫房裡。
”
她懷疑,除了吳懷遇老爺外,還有别的人也幫着運送了藥材,甚至還有一些是成藥,配制好的各種外傷用藥。
“你怎麼知道?
”
孫得望和孫雨菲兩人,都不由轉頭看向她,就屬她年歲最小,擔心她被人蒙騙,或是别的什麼。
“我,那個,就是陸辰月啊,她身邊的人說了一些,我不小心聽到了,你們放心,我除了對你們說外,沒敢對任何人說。
”
要不是見他們剛才那樣憂心的樣子,她其實也不準備說的。
“你這丫頭,是有些不懂事了,陸辰月身份特殊,她是郡主之女,身邊的事情絕無小事,你竟然不小心聽到了,還拿出來說,你膽子可真是大得很。
”
“我那不是看你們憂心嘛!
”
孫得望便打斷她們,道:“好了,别說這個了,我們都是自己人,自是不會亂傳什麼的,不過衙門那邊有準備,就太好不過了,可見大人和郡主,也都是有成算的,不打無準備的仗。
”
這麼一來,他心裡也略安心了些。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隻将自家醫館的藥材都清點好,再看看還有什麼能用得上的,都提前準備起來,朝廷大軍說到就到,戰事說起就起,提前準備着,也免得手忙腳亂。
”
要打仗了啊,他心裡其實是很不安的,太太平平過了幾十年,臨老了卻遇上戰事,他如何能安樂,隻不過現在知道郡守大人和郡主,都有提前準備起來,心裡倒底安心了不少。
“阿爺,你就放心吧,這些事情交給我就好,不比你老人家親自動手做得差。
”孫雨蔭拍着兇口道。
孫得望瞅了孫女一眼,也有些無奈,這孫女有點愁人,二十好幾的人了,半點嫁人的心思都沒有,一心想要來醫館做個大夫,心是真養野了,也怪他當年一時口快,不過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若是戰事結束時,他們都還能好好的活着,那他再好好為這丫頭打算吧!
“阿爺,還有我呢,我會幫三姐一起的,你老人家真不用操心,我們姐妹倆一起做事,沒有人能哄騙了我們去。
”
聞言,孫得望覺得自己并沒能放心,九丫頭也有十六了,該說人家了,但她現在這樣子,同樣是無心婚事,他老人家要操的心,還得添一個,誰讓這丫頭,就是跟他學醫,把心學野了的呢,他不管,還有誰來管?
“行吧,這些事情都交給你們,你們好好做事,沒準能立些功勞,到時候我就厚着臉皮,去郡主跟前求一求,讓她幫你們做個媒,尋一場好親事。
”
有郡主做媒,那就不會再有人說三道四了吧!
不過這事兒,他還是愁,萬一郡守大人敗了呢,郡主那裡也就不成了,但若真是郡守大人敗了,那他們一家子也得不了好,所以,他還是想得多了,萬事等戰事平息再說吧!
隻是他也是真心希望,郡守大人能打敗朝廷的軍隊,讓他們再不敢動安平郡,也隻有這樣,安平郡這一郡的百姓,才能有安生日子過。
若是朝廷軍隊勝的話,後果他是想都不敢想,他們這些百姓,被朝廷定為反賊的人統治着,朝廷得勢,他們又豈能有好下場?
所以,祈求滿天諸佛保佑,還是讓陸郡守勝吧!
他一個從不信鬼神的人,這會兒竟在心裡,暗自求起佛來!